“稻子!”忆良妈冲着孙女喊。
“奶奶!”稻子没有跑过来。站在原地不动。
“过来!稻子!告诉奶奶,你怎么在这里呀?”
东爸东妈一看这情形,以为是诱骗小孩的坏人,冲上来一把抱起稻子就准备跑。东爸抱着孩子,东妈在前边开路,不料却迷了路。忆良的爸妈则在后边追着,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别跑!放下孩子!不准跑!”
绕着高楼林立的小区跑了几圈,东嫂总算是找到了自己住的楼号。忆良爸妈年纪大一些,手脚也不如他们灵便,落在后面,怎么也追不上。等到东嫂着急忙慌地掏钥匙开门还把钥匙掉在地上的时候,稻子“哇”地哭了。
东爸连忙放下稻子,“怎么了?宝贝?”
“是爷爷。”稻子哭得越发厉害了。
“是,是爷爷。爷爷在这呢,不怕啊,稻子。爷爷保护你。”东爸以为孩子受到了惊吓。
“奶奶也在,不怕啊,稻子。我们回家。”东嫂又哆哆嗦嗦将钥匙对准钥匙孔。
“爷爷。爷爷。爷爷来了。奶奶也来了。”稻子已经哭得泪眼婆娑的。
忆良爸妈追上来了。
“你是什么人?放下我孙女!”忆良妈厉声说道。
“你孙女?现在这种诱骗手段早就用烂了!别以为你能骗得了我!”东嫂也毫不示弱。
“你再这样,我们就要报警了!”忆良妈说罢就去掏手机。
“你个老骗子!你还敢报警!我们还要报警呢!这把年纪了,做什么不好,做这么缺德的伤天害理的事,不让你们坐牢天理难容!”东嫂一幅捍卫正义者的姿态。“老汉,我们进屋。进屋去打电话报警!”门终于打开了。东嫂说罢就把东老汉往里拽,意欲把这两个“骗子”关在门外。
“欸?我说,这人怎么不讲理呢?这是我孙女儿,你是谁?是你抢骗了我的孩子吧!老头子,你快打个电话给忆良。要是他们换阿姨了,也不至于换这么个阿姨吧。”
听到“忆良”的名字,东嫂差一点关上的门迟疑了一下。
为了搞清楚情况,忆良爸再次拨通了儿子的手机,把免提键打开,这才解开了双方的误会。
等东嫂回过神来,忆良妈坐在他们家沙发上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向这两个刚刚不打不相识的老人哭诉了。忆良爸端坐着,一声不吭。东爸端来一杯水,忆良爸木木地接过来,喝了一口。东爸又帮他接过杯子,放在前面的茶几上。稻子坐在东嫂腿上。
“我那个儿子!我真是不知道从何说起了。你说他一个大老爷们,家里没个女人怎么行啊?我们老俩口苦肉计、激将法都用过了,他倒好,丝毫不为所动。稻子现在还这么小,光有阿姨怎么够啊!”
“忆良怪不容易的。他那天上我家来,我怪心疼这孩子的。多好的孩子啊。稻子妈……怎么就……没了呢……”东嫂不知道当说不当说,眼睛盯着地上。
“哎!造孽啊!”忆良妈深深地叹了口气。“她不是没了。”然后朝东嫂递了个眼色。不再说起这个话题。
“孩子妈,我们现在都老了。孩子们的事好像一点都帮不上忙。他们心里怎么想的,怎么安排的,也不跟我们说。你看,我儿子。30岁了,还没有成家。他太老实了,每天披星戴月早出晚归,到现在还没混出个样子,我们也不能说什么。一说吧,他还嫌我们烦。说实话,我们这次来,就是想帮他看看,帮他把人生大事给定下来。”东嫂很自然地把话题转移到自己儿子身上来。
忆良妈擦了擦眼角,对这个话题也感兴趣起来。“哦?你儿子还没结婚呐?这房子……”
“租来的。他孝顺我们俩,想让我们在这住一阵子,住好一点。”轮到东嫂叹气了。
“房子不是家,一家人在一起就是家。”忆良妈劝慰道。
“谁说不是呢。可是人家姑娘的父母不同意啊。人家姑娘把我们家小岩领回家见家长,人家父母直接就问了‘有房吗?’我儿子老老实实回答‘暂时还没有,不过我可以努力……’这话还没说完呢,人家家长就问‘猫都有个窝,我闺女跟你住哪?’我那个可怜的儿子……”东嫂说得也快哭了。“都怪我们没用,没给孩子挣下什么钱,我们在老家有个苹果园。给他积攒了一些积蓄,可是我们这次到北京才知道现实和理想的差距。我们那点存款,大概只能买六环外的半个卫生间吧……”
东爸带着稻子去厨房做饭。
“我那个儿子,他自己都顾不上,还要供他妹妹。我们小鹤从高中起的学费生活费都是他哥负担的。哎!”忆良妈抽了几张抽纸给东嫂。
“哎呀!你看我,净顾着说自己的话了。忆良和小岩是多年的好朋友,稻子这孩子太惹人疼爱,我们喜欢的不得了。帮着带几天,你们就放心吧。我闺女今天去学校老师家了,也不回来吃午饭。小岩单位加班,也回不来。我们天天也就跟在老家一样,只有老两口。今天你俩留下来吃饭吧。尝尝我们西北人的手艺。”
“你们真热心。稻子!”忆良妈来到厨房。“哟!揉面呢!一看就知道好手艺。”
“我们西北人就好吃一口面,别的也不会做。”东爸憨厚地说道。
“爷爷做的面可好吃了!”稻子嗲声嗲气地说道。
“哎哟!呵呵!这孩子挺会吃啊。”东爸更乐了。
“识货!”忆良爸笑着补充道。
令殷英惊奇的是东方鹤的音乐天分。她那暂时还潜藏着的难以抵挡的才气,让殷英越发怜爱。她们只谈琴和诗,除此之外的一切,殷英从不过问。
“殷老师,我好期待上您的古文课。”东方鹤一边抚琴一边说。
“哦?何出此言?”殷英在她对面的琴桌上给她示范。
“嗯……我小时候就觉得古诗应该配古琴,我想古人都是一边抚琴一边吟诗的吧。当然如果是李白那样的大诗仙,还少不了酒。”东方鹤眼神里迸发出对未知世界的渴望和好奇。
“你说的不错。古人确实如此,他们对待诗歌的方式比我们想象的要更庄重。”
“我好好奇大学课堂上的古文课,您会不会在课上抚琴呢?”东方鹤天真地说。
殷英淡淡一笑“一般不会。不排除特殊情况。”
“哇!太好了!”东方鹤做鼓掌状。
“迎新晚会的时候,也许你就可以上台演奏了……”好像还没说完,殷英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闭口不言。
“迎新晚会啊,殷老师。我胆小得很,也不爱出风头。那些场合可能不适合我吧。”东方鹤语气里有些自卑。
“怎么会呢!”殷英决定鼓励这个年轻人,因为在她的眼前,未来有无限可能,只要她愿意,只要她想要,只要她去争取,没有什么是她无法做到的。“你很有天分,一定要珍惜这种恩赐。这是上天赐给你的,不要一直埋藏在自己心里,要散发出来,让这种恩赐感染到更多的人。你现在还小,不懂这些。但是听我的,没错。一定要自信。没有你办不到的。”殷英眼神坚定地看着东方鹤。
眼前的这个女人令东方鹤又敬又畏。她觉得虽然才短短的几天时间,但她们俩好像一见如故的亲姐妹。她对她而言有一种不言自明的威慑力和吸引力。她身上的一切都是东方鹤这个刚刚出来见世面的小姑娘所向往的。
那种可望而不可即的感觉在东方鹤心里跳跃。“殷老师比下凡的仙女还要美善!”当晚她向全家人这样宣布。
“你能不能崇拜一个更伟大的人物啊?”东方岩逗她。
“比如谁?”
“玛格丽特杜拉斯,李白,杜甫,李清照、默克尔、爱因斯坦……”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这些都是已经作古的古董,我觉得伟大的人在我们身边随时都能发现。”
“哟呵!小丫头!你长见识啦?”东方岩洗完头从卫生间一边擦头发一边出来冲着妹妹喊道。“伟大的人物?你那个还没开学就着急教你什么古琴的女老师,不就是一个古文老师吗?她就成你心目中伟大的人物啦?这才几天……”东方岩似乎不服。
“切!不跟你说。对了,哥,殷老师让我迎新晚会上出个节目,弹《凤求凰》。你觉得咋样?”
“你这才学几天?就能出节目?我看你这个殷老师有点……”
“不准你说殷老师。”
“你是要哥,还是要老师?”东方岩像小孩一样。
“什么嘛?!哥!人家是让你帮我拿主意,没想到你是来泼冷水的。早知道就不问你了。问了白问。”东方鹤撅起嘴,气鼓鼓去了卫生间。
“爸,你看,我妹不会是青春期了吧?”东方岩坏笑道。
“就你没个正形!你都多大了?还跟你妹斗嘴。”东嫂白了儿子一眼。
“欸!妈,你可别掉以轻心。我妹这个年纪,我觉得你得多注意点。”
“注意你个头!你倒是跟我说说你那个女朋友,你们怎么回事?怎么分的手?”东嫂没好气地问儿子。
东方岩见状只好往房间躲。“妈,等着啊。我保证给你们生个大孙子。”
“还大孙子呢!我连媳妇的面都不知道啥时候能见到,大孙子在哪呢!”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吴桐发来的微信。“晚安!”
“我真是要疯了!都分手了,分手也是你提的,还给我发什么晚安?”回到黑暗中的东方岩对着手机屏幕心里自说自话。
每个人都是在属于自己的一片湖水中奋力游泳,你只能做一个动作:必须不断地在这片湖水里游泳,你不能停下,因为一停下,你就有可能沉入水底。你也不要试图张望湖岸,因为当你真的上岸后,你会悲伤地发现自己无法适应在岸上的生活。你生下来就在水里,就像一条鱼,本能地划水,你会对站立在湖岸的悠闲感到不知所措甚至恐惧。你也不要试图张望另一片湖水,你没有任何力量去改变他人,你不能挖掘渠道,将一片心仪的湖水引入自己这里,这样你们两个都只会在更加广阔的水域需要更加奋力地划水,这不会有任何好处,除了越来越疲乏和茫然。
东方岩的梦就是这样。梦是个奇怪的东西,它能直击你的内心,那些你自己不敢正视的,有意抛诸脑后的,被世俗缠累所遗忘的,梦,可以替你捡拾起来。自从与吴桐恋爱以来,东方岩觉得自己的思想发生了很多变化。
他无法走进她的世界。或许男人和女人的确差别甚大。憨厚的东方岩无法摸清小女人吴桐的各种心思。但她在对他微笑。她笑起来眼睛像月亮。
从上大学到现在,东方岩陆陆续续交过几个女友。但都时间不长就分手了。东方岩表面看起来大大咧咧,不怎么在乎这类事,但是夜深人静,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或是应酬之后,他回到属于他一个人的小窝,把自己平摊在床上的时候,那些女孩的笑容会偷偷跑出来。他迷恋女人的笑容,只消她们那么有意或者无意地一笑,他就会觉得这世界还有希望,他的生命就被点亮了。他记得那些被他牵过的各种各样触感的女人的手,女人的手真是柔软啊。他也记得她们的嘴唇,哪些红的淡的大的小的嘴唇凑过来时,他觉得一个世界向他扑来了。他也记得她们**的形状,苹果一样小小而又结实的,抑或毛绒玩具一样软塌的。
他这么回忆的时候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毕竟他不喜欢比较,他的世界观告诉他在爱情里进行比较是一种对双方的不信任。是对过去的耿耿于怀,是对旧情未了的惆怅和叹惋。是对现状的遮蔽。比对的结果是满意也罢是叹息也罢,都是对爱情的一种无形伤害。
爱情。东方岩觉得这是个神秘而又神圣的东西。它发生,但不一定每次都发生在两个在一起的人身上。
应该爱一个人的灵魂还是爱一个人的肉体?
肉体是开启认识灵魂的钥匙,是一切先验条件。这对多数情况都适合。但是这种尘世之爱注定是不能持久的,更不能纯洁。因为肉体有优劣,是比较级的。肉体会衰败会慢慢丑陋会生病以至于千疮百孔。肉体是不能持续很久的,它易于被替代,被遮蔽被忽视。当你为某一具体的肉体着迷(仅仅是肉体的),你所迷恋的也许是一类隐藏的特征,它们被集中地显现在某一个人身上。而随着你阅人数目的增多,你会惊讶地发现此类症候同样出现在了另一个人身上,并且甚至将它发挥得更迷人。同时随着阅历的增多和某类不明因素的刺激,你所迷恋的特征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会变幻无穷。此日,你或许倾心于女子的眉眼,他日或许是口唇,又他日或是手或是声音……基于肉体的爱情是以数目为代价而获得持久的,它需要不断的激情和狂热,更需要不断地见异思迁和喜新厌旧的能力。
而灵魂之爱只能这样一种感情:当你深刻地了解一颗纯净的丰富的灵魂之后才产生的一种希望与它贴近、清晰地感觉它的所有震颤、欢乐与泪水、癫狂与抽搐的纯净情感。它没有更多的道义和现实的要求,它唯一的要求就是理解——深刻的理解。它不期望介入对方的生活。因为它深知一旦进入现实,它将幻灭、死去。任何灵魂之爱堕落为尘世之爱后必定毁灭。但是人无法做到“绝对的纯洁”,因此它会产生欲望与假惺惺的善意,他会渴望触摸一颗真实的灵魂,去帮助他、扶持他,同他欢乐、同他分担。有人说这才是真正的爱情,是永恒而受赞颂的。我却只想说:做你们的梦去吧!这种爱迟早会被日常生活的肮脏、琐碎混乱所污染、吞噬,现实对精神纯洁的损害太大了,以致终不能忍受。要么堕入尘世之爱,要么同归于尽。
所以爱情是不存在的。人与人之间的爱情是不存在的。人们称之为爱情的东西只是激动,源于寂寞无聊的激动。而爱的唯一的可能性也许只存在于人和神之间,不,是神对人的宽容、愤怒以及人对神的渴念、追求。
每当想到这一层,东方岩就厌恶自己。他不是那种郁郁寡欢的男子,他也没有顾影自怜的资本。曾经有一个学哲学的女生和他交往过一个月。那时候他们每天谈论爱情、生命、灵魂、神圣的神、心理学以及各种相爱相杀的动机分析。东方岩的外表是那种踏实里带着一点小小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的。也许是他的眼睛特别有灵气的缘故。他吸引的都是一些古怪的女孩。那个女孩,东方岩记得她在谈论这些的时候落落大方,侃侃而谈,而当他想去拉她的手的时候,她是那么的怯懦,甚至在微微发抖。
“你是不是有些害怕我?”东方岩没有真的问出口。
他吻了她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也许她只是把我当成了一个‘灵魂伴侣’吧。”他自嘲道。
过去的感情评定原则是在你过去的认知、积淀和心理下形成的,现在的你不是过去的你。你有成长有积淀有更高层次的认知和心理诉求,所以现在发展的感情无法与其他的感情比对。
“但我没有在对比任何人。我跟她们在一起的时候,是全心全意地跟她们在一起的。”这种念头时不时地冒出来,东方岩不禁怀疑自己有些魔怔了。
那些声称爱过他,或者他声称自己爱过的姑娘就像老狼的歌那样,只给他留下淡淡的怀念的忧伤。
然而,吴桐,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