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公司很忙,东老汉和东嫂虽然很不解儿子忙得都没有多少时间陪他们玩,好在女儿聪明,带他们游览北京不成问题。小鹤一来,做哥哥的东方岩就给她买了一部新的智能手机,让她按照百度地图的引导,做爸妈的大导游。东方鹤乖巧懂事,只要天气好,就带着俩老人逛北京好玩的地方。香山、颐和园、圆明园、国博、北海公园、什刹海,都留下了他们的欢声笑语,连北坞公园这样幽僻的地方都被小丫头找到了。他们还在国家大剧院看了一场秦腔的演出,搞得东老汉一回家就拿出他那把有年头的二胡,咿咿呀呀拉到大半夜。东方岩下班回家后父子俩还切磋了一番。
现在东方岩不管下班多晚,家里都有人等他。桌上有为他留的饭菜,那是母亲的味道,是家乡的味道,大西北的味道。阳台上晾得满满的衣服,洗衣液的香味让他有一种安心的感觉。鞋架上摆满的便鞋和拖鞋让他看着就开心。就算他加班到很晚回来,打开门,里面不再是一团漆黑迎接他,而是母亲为他留的一盏门灯在指引他回家的方向。屋里再也不空荡,再也不凌乱,再也不只是只有泡面和臭袜子的单身男人的气味了。
这个夜晚,父母和妹妹都入睡了。加完班回到二环租来的房子里的东方岩吃着母亲给他做的他最爱吃的揪面片,不禁热泪盈眶。他多么渴望有一个自己的家,就这样一直住下去,一家人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必分开,不必牵挂,不必逞强,不必一个人承受不住时连看一眼他们的背影都是奢望。父母累了一辈子,他多么渴望自己能更有出息,更争气,给老两口一个安定的地方,让他俩跟着他享享福。他第一次渴望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在北京。这个愿望如此强烈。他多么渴望他有一个贤惠的妻子,他们俩一起孝敬爸妈,家才是家的样子。东方岩骨子里有些女人般的东西,此时正化作温热的眼泪,顺着脸颊流到碗里。他一边吃一边吸鼻涕的声音把东嫂吵醒了。东嫂披着件衣服出来,东方岩却没勇气转过头去看母亲。他害怕自己一看到母亲,所有伪装的坚强就全部崩塌。他可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扑到母亲怀里嚎啕大哭一场了。他害怕自己一看到母亲白了一小半的头发,就想告诉母亲这房子不过是自己花高价租来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样其乐融融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他害怕一看到母亲关切的眼神,就想起自己刚刚又被女生踹了。
东方岩计划在原单位办理辞职手续。事情也不是很顺畅。虽然人事环境越变越复杂,但是他好歹还有份凑合的工资,这套房子的房租他还能负担。他想等暑假过去,他就到忆良的公司,好好帮他。就算一开始工资不是很多,但他可以搬出这套昂贵的房子,继续去住合租房。
忆良的父母身体不是很好。一直以来都是两个人互相照顾。早些年忆良伤了父母的心,虽然稻子刚出生那会他们老两口帮过忙,但是对于忆良来说,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对不会开口要老两口来帮这个忙的。
忆良的爸妈每次看到儿子一个大老爷们带个孩子,还是心疼儿子。他们就用冷淡的态度接待他,其实是错用了“激将法”。他们希望儿子能从稻子妈的事情中走出来,重新找一个好女人过日子。
而忆良则基本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
忆良最担心的出差还是不可避免来了。在忆良和提娜的努力下,东部影视城的项目差不多看见希望了。他们需要出差去一趟上海,把这个项目最终敲定下来。也多亏了提娜这一次的帮忙,忆良对这个广告女魔头充满了感激。可是一想到稻子,他也变得唉声叹气了。
“石头,下周我要出差去趟上海。我一想到要把稻子送到我爸妈那,倒不是担心我爸妈会怎么样,就是有点担心稻子。”
“你出差几天?”
“来回4天吧。应该差不多了。这个项目差不多要拿下了。”
“那我们中间去看看稻子?”
“也行。只要让她知道你在,我想,她就会开心很多。”
“不是我说你,你让稻子和叔叔阿姨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
“我也没办法,他们身体也不好。我妈睡眠一直不太好,如果稻子在那,她又是忙里忙外,又是担心孩子磕着碰着,一定是整晚失眠。”
“你几号走?”
“三天后。”
“行。我明天给你打电话。”
东方岩一回到家,小鹤和父母正在看今天拍的照片。
“爸,妈,小鹤,有个事我想问一下你们的意思。”东方岩心里打鼓,吞吞吐吐的。
“作甚?”东老汉问。
“爸,妈,我在北京这些年,没什么本事。老老实实地上班,领着一份死工资。所以混到今天也没混出个人样来。”
他们放下手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齐刷刷看着东方岩,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东方岩继续说:
“在北京这些年,我也没结交几个真心的朋友。只有一个。就是忆良。我曾经跟你们提起过,不知道你们是否还记得?”
老两口做回忆状。“嗯,是有这么个人。”“他咋了?”
“他一个人带着女儿生活了好多年。很不容易。”
“哦,我记起来了。”东嫂恍然大悟。
“对,妈。他也曾在生活和工作上帮过我不少。这次你们来,他一直忙着,还没来得及过来看你们,他昨天还一直跟我说对不起你们二老呢。”东方岩赶紧趁热打铁。
“就这事啊?你们城里人都忙,我这次来算是知道了。地铁里黑压压,好家伙,挤得你爸腰疼都要犯了。”东嫂说道。
“我要说的不是这事。爸,妈。忆良哥一个人带孩子。过两天他要出差去上海,带着小孩不方便,我的意思是……”东方岩有点吞吐。他不确定这样做合适不合适,可是他心疼稻子。“我的意思是,这几天咱们家能不能帮忙带几天稻子?”
“稻子?”
“就是忆良哥的小女儿,今年4岁了,可爱极了。长得可俊了。”
“就这事?没问题啊。他放心吗?”
“哎呀!谢谢妈!忆良哥跟我是好多年的朋友了。他最放心我了。尤其是稻子,最喜欢我了。”东方岩松了一口气,喜形于色。
“稻子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呢?”东老汉开口了。
“爸,他们家的情况有点复杂,我回头慢慢跟你们解释。他们都不是太方便带孩子,年纪也有点大了,身体不是很利索。咱们就带三四天就行了。”
“行吧。我们听你的。只要是对你有帮助,我们没啥。就当提前感受一下抱孙女的感觉。”东嫂可呵呵地说道。
东方岩迫不及待地打电话告诉忆良这个消息。忆良随即决定当下就来拜访东爸东妈一家。这天他提前下班回家接上稻子,拎了些水果和牛奶敲响了东方岩家的门。
“叔叔,阿姨好。我是东方的朋友,忆良。这是我女儿稻子。稻子,快叫爷爷奶奶。”忆良的文质彬彬、礼貌有加赢得了东爸东妈的好感。
“爷爷奶奶好!”东爸东妈觉得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漂亮发光的小女孩。就像个小精灵似的。
他们很快对稻子就喜欢起来。稻子趴在东方岩肩头的样子,让东嫂有一种错觉。
忆良吃到了正宗的西北风味揪面片,比北京任何一家西北馆子的味道都正宗。
“小鹤今天去学校了。她说好像有什么事,我们也不太懂。”东嫂性格开朗,已经把忆良当自家人看待了。
“哦。叔叔阿姨你们真的了不起,养育了这么优秀的女儿!我真的佩服!”忆良由衷说道。
“我们也没怎么管。要说种苹果,我们倒是有点能耐,可是要说读书,这都是鹤这孩子自己的事。我们什么也帮不上。”东老汉憨厚地笑了笑。
“我相信您们的女儿一定非常优秀!”忆良第一次感受到西北家庭的温馨。他很少经历这种家庭的温馨氛围。他的父亲是普通的退休工人。母亲是会计。算了一辈子账,又是十分较真的人,也因此落下失眠症的毛病。因为母亲这个毛病,他们家都不敢有太多的热闹。
“叔叔,阿姨。真的谢谢你们!我不知道怎么谢你们才好!”忆良动情地说道。“我爸妈家其实离您们这不远,只是二老身体欠佳,我妈有失眠的毛病。我之前呢也不太懂事,做的事净是惹他们生气的。稻子的阿姨这个月回家了。我一下子找不到合适的阿姨,真的急的团团转。你们帮了我大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忆良磕磕绊绊的。
“这孩子。这有啥啊。稻子太乖了,我们喜欢还来不及。就怕我们照顾不好。”东嫂热情地说。
“稻子,爸爸不在的这几天,要乖,要听岩叔叔的话,更要听爷爷奶奶的话,知道吗?”
“嗯!”
东爸东妈于是做起了5天的全职保姆。忆良把家里的钥匙交给他们,说如果这边太挤,白天他们可以去他家,那边也有公园,可以带着稻子玩。东方岩不放心二老带着孩子乘地铁,还是让他们就在崇文门这安心度过这几天。等以后他们熟悉了再说。
大一新生要到10号才正式报到。东方鹤提前去学校见了导师。
殷英。东方鹤的专业是中文系中国古代文学。殷英是她的班主任老师。东方鹤以甘肃省第二名的成绩被北大录取,她这个导师就迫不及待想见她。其实她想见见这个西北的天才少女还有另一个原因。
东方岩。殷英的大学同学。就是在那个东方岩拉《二泉映月》的晚上,情窦初开的少女殷英对台上这个才华横溢的少年产生了爱慕之情。在她心里,除了阿炳和东方岩,没有人能将这支曲子演绎得如此出神入化。他们在不同的专业。殷英主攻古文,而东方岩在经贸系,两个人很少有交集。殷英选修了东方岩选修的选修课,两个人算是打过照面。后来殷英又千方百计打听到东方岩进了音乐社,也从文学社退出改而参加了音乐社。但东方岩那时候有女友,而且很漂亮。殷英去图书馆,因为东方岩在图书馆勤工俭学,做图书管理员。殷英偷偷地喜欢他。东方岩却浑然不知。如今看到甘肃籍的东方鹤,殷英心里尘封的波澜被打破。她知道自己已经为人妻、为人母,是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的,但是只要一闭眼,她的耳畔就响起《二泉映月》的旋律。东方岩那天穿的是长衫,长衫太适合他了。
她一直很遗憾的是自己当年应该勇敢一些,不为爱情,只为能与他合奏一曲。殷英从小就弹古琴,一把古琴陪伴了她少女时代,一直到结婚,有了孩子,她还时不时会弹上一小时。
她以前一直觉得“琴瑟和鸣”说的必然是她和他的那种,直到大学毕业。东方岩没有继续学业,来到北京开始了工作。而殷英选择读硕,一直读到博士毕业,顺利地留在了北京大学任教。也就是在读博期间,她认识了现在的丈夫,前沿交叉学院的校友。在东方岩眼里,殷英一定是成功女性的代名词。她有了稳定而受人敬仰的工作,有了幸福的家庭,丈夫孩子,在人生的而立之年,她就把一切都做好了。而东方岩,却还是光棍一条,没房没车,说的不好听点就是一事无成。
当然,东方岩现在还不知道这些。东方鹤更不清楚自己的导师竟然是自己那个憨哥哥当年的爱慕者。
殷英看到东方鹤的时候,就知道这个气质纯真、充满灵气的姑娘一定就是东方岩的妹妹。虽然他们相差十几岁。他们的眼睛是那么像,连双眼皮的厚度都是一样的。殷英询问了一些情况,还让东方鹤填了一些表格,以方便她以后的学习。
“你有什么擅长的乐器没有?”
导师冷不丁的一句话问得东方鹤不知所措。“谈不上擅长,二胡倒是会一点点。我爸和我哥拉得比我好。”
“学古文的一般会一两件乐器会有助于对诗文的理解。”
“殷老师,您擅长哪种乐器?”少女大胆地问。
“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教你古琴。”殷英微笑着说。
“好呀!我一直想学古琴呢!只是在我们那,没有一个弹古琴的,也没人可以教我。我爸只会拉二胡。”
“行,我把电话留给你,你有空的时候随时找我。我家就在学校后面,挺方便的。”殷英说着就在纸上写下自己的电话、地址和门牌号。“顺着这个地址就能找到。我家里有两架古琴,你也不用买了。之前想教我儿子弹,可惜他只对架子鼓感兴趣。也是,男孩子嘛。”殷英叹了口气。
东方鹤不知道自己的老师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她感激而又充满希望地走出校园。
“北京真好。北京人也好。”一回到家,东方鹤就迫不及待地跟父母分享她的喜悦。
稻子从房间里跑出来。
“欸?这是谁家的小孩?长得真好看。”东方鹤蹲下来想更仔细地看看眼前的这个小精灵。
稻子直直地看着她,眨着眼睛,不说话。
“噢,这是你哥的朋友家的孩子。他出差几天。这孩子挺可怜,没地方去。我们就带几天。她爸刚走。”东嫂说。
“你叫什么名字呀?”东方鹤试图跟她建立友谊。
“姐姐,你真好看。”稻子说着就要用手去摸东方鹤的眼睛。
“啊?哈哈!小机灵。谢谢!我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哦。”
“那你叫什么名字呀?”
“你叫我鹤姐姐吧。”
“鹤姐姐,我叫稻子。今年4岁了。”
“好乖呀,稻子。在我们家开心吗?”稻子已经主动去拉东方鹤的手了。
“开心。我喜欢爷爷奶奶,还有岩叔叔。”过了一秒钟又补充道:“还有鹤姐姐。”
一家人都被孩子的天真无邪逗笑了。
时间过得很快。专心照顾稻子的这几天里,东爸东妈每天带着稻子在楼下的公园里玩两小时,剩下的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在家里。天气很热,他们怕晒着孩子。这个可爱的小精灵对于他们就像是自己的亲孙女一样,他们是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
有一天他们在公园里陪稻子玩的时候,忆良的父母那天正好也出来散步。他们不认识东爸东妈,但是看着自己的亲孙女由两个衣着打扮土里土气的乡下人带着,不由得疑心重重。忆良爸当即就给出差在外的儿子打电话。
“一直以来,我们也没有多管你的事。稻子之前一直是由张妈带的,这我们都知道。我跟你妈现在就在楼下,怎么看到那不是张妈啊。”
“爸,张妈女儿生孩子了。她回家照顾女儿了。这是我朋友的爸妈,他们从甘肃来的。我出差了。他们帮我带几天稻子。”在上海的忆良刚刚结束谈判,正和提娜在一起整理下一步需要签署的文件。
“甘肃来的?好你个兔崽子!你宁愿把自己的女儿送到外人手上也不愿意送给我们带?”忆良爸口气已经明显不对了。上了年纪的老人,脾气更急了。
这边正说话的时候,忆良妈已经走近稻子和东爸东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