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拾遗虽然老实，却不愚钝。他知道，师傅的意思是——锦衣卫山西千户所靠不住。

    老马继续说道：“咱们锦衣卫有大十三太保、小十三太保的说法，东厂则有三虎、三鹰、八金刚的说法。三虎、三鹰的身份公开。八金刚的身份，却只有东厂督公陈宏知晓。东厂早就放出话来：八金刚隐藏在朝廷之中，且都担任着不小的官职。”

    刘拾遗奇怪：“八金刚既是秘密隐藏，为何东厂还要放什么话呢？”

    老马道：“人最怕的不是明处的敌人，而是暗处的敌人。东厂告诉你，你的暗处有他们的人，你自然会心生畏惧。”

    刘拾遗跟自己的师傅向来是无话不谈：“师傅，您说，赵副千户，会不会是东厂的八金刚？”

    老马朝着刘拾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徒弟，你忘了师傅怎么教你的了么？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这话你跟我说说也便罢了。切勿对其他人说。”

    老马嘱咐完自己的徒弟，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天不早了，早些睡吧。明日一早，咱们就去那寿福棺材铺。”

    第二天上晌，老马和刘拾遗一番打听，来到沂州城东的寿福棺材铺前。

    刘拾遗惊呆了。金大爷的产业，说是“铺”，却占了城东整整一条街。这一条街上，摆满了寿材、做好的棺木、纸人纸马。。。。

    这条街的正中，有一间房子，上面挂着一方牌匾，上书“寿福归兮”四个大字。落款竟然是——严惟中！

    内阁首辅严嵩，号惟中！他是当世公认的书法大家，又是朝廷首辅。他的字，向来是千金难求！

    谁能想到，这屁大点的沂州城内的一间棺材铺，匾额竟是当朝首辅亲题的。

    牌匾下，跪着一个身穿粗布灰棉袍的高大汉子，这汉子沉默不语。隔一会儿就朝着屋内磕一个头。

    灰棉袍汉子周围，站了十几个看热闹的人。

    这条街是金大爷的产业。沂州府衙的巡城衙役们自然要多加关照。

    两个沂州府的衙役，走到那高大汉子面前。

    年轻的衙役怒斥那灰棉袍汉子：“你是干什么的？大清早的，在金大爷的铺子面前找晦气？你也不看看这儿是什么地方！”

    灰棉袍汉子并不答话。

    年轻的衙役大怒：“本差爷跟你说话呢！你倒是放个屁啊！”

    灰棉袍汉子抬起头来，一双鹰目瞪了年轻的衙役一眼。

    年老的衙役倒是很有见识。他见这灰棉袍汉子目光如炬，且杀气腾腾，觉得这汉子该不是什么普通人。

    年老的衙役拱手道：“敢问足下是？”

    灰棉袍汉子冷冷的答道：“前军都督府都督左同知——金得水！”

    前军都督府乃是五军都督府之一。大明兵制，兵部有调兵权，无统兵权。五军都督府有统兵权，无调兵权。

    金得水这位前军都督府左同知，乃是从一品武官。即便是平虏大将军仇鸾见了，也要尊称一声“金统军”。

    两名衙役扑通一声跪下：“小人们瞎了眼，不知道您就是金家四爷！金将军饶命啊！”

    金得水连正眼都不看这二人，只是说了一个字：“滚！”

    两名衙役屁滚尿流的走了。

    刘拾遗和师傅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心中想：这金得水坐了这么大的官，还身着灰布棉袍，真算得上是不忘本。

    良久，屋内走出来一个身着飞鱼服的汉子。

    朝廷之中，可以穿飞鱼服的只有两种人：一是边关出镇大帅。二是锦衣卫百户以上官员。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人，不是锦衣卫的人，就是哪个边镇的指挥使。

    老马在锦衣卫混了几十年，锦衣卫上上下下，哪个人他不识？他知道，眼前的人不是锦衣卫的人，又从金家门里走出来，此人应该就是金家老二，固原镇指挥使金万。

    金万走到金得水面前，高声呵斥道：“爹说了，怎么，你做了京里的从一品大员，就忘了本么？连他的七十寿辰都来迟了？还知道什么是孝么？！”

    金得水叩首，朝着屋内高声喊道：“爹。是女婿的错！今年秋里，鞑靼兵犯京城。大战之后，女婿忙着在前军都督府筹划重整京城布防，耽搁了些时日，这才误了爹的寿辰！”

    屋内，传来一个苍老却洪亮的声音：“滚进来吧。堂堂的从一品官儿，别跪在门口让街坊四邻看笑话了！”

    金得水如遇大赦。金万赶忙上前扶起金得水：“四妹夫，快起来，进屋给爹祝寿。”

    金得水和二姐夫金万进到屋中。

    看热闹的人啧啧称奇：“瞧人金大爷家的规矩！就算女婿做了再大的官儿，也不能没了礼数！老爷子该骂还是骂，该罚还是罚！”

    “金家老爷子刚才骂的可不对。金四爷还真没忘本。他堂堂一品官儿，照样穿粗布棉袍。来这福寿街，连个随从亲兵都不带。咱们哪曾见过如此没有架子的官儿啊。”

    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

    老马对刘拾遗说道：“看来，今天金家四位将军全在家给金大爷做寿呢。你说咱们要不要进屋去，询问金大爷纸钱的事儿？”

    刘拾遗说道：“那四位将军能做上高位，自然是通情达理的人。咱们进去又不是抓人的。只是为了破阴兵案查找线索。我觉得四位将军不会把咱们怎么样。”

    老马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徒弟：“好小子，有几分胆量。走，进屋！”

    老马和刘拾遗走进屋子，只见大厅的正上方，挂着一方烫金匾额，上书“一门忠良，边关簪英”。落款竟然是——飞元真君！

    皇上迷信道教，他给自己封了三个道号：飞元真君，忠孝帝君，万寿帝君！

    也就是说，金家大门的匾额是严首辅题的，大厅里的匾额——是皇上的御笔！这寿福棺材铺简直就是天下最牛的棺材铺。

    匾额下，有一太师椅。太师椅上坐着一位白发老者。

    四个汉子，携着四位夫人，正在齐齐跪倒，向那老者叩首。

    刘拾遗心想，这白发老者应该就是金大爷了。四个汉子，是金家的四位将军。四位夫人则是金大爷的四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