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位将军和四位夫人叩拜完毕,起身后看到老马师徒二人走进客厅。
“你们是什么人?”大女婿金勿怠厉声问道。
老马向刘拾遗使了个眼色。二人倒头便拜:“锦衣卫北镇抚司下小旗马忠携力士刘拾遗,给金老太爷拜寿啦!祝老爷子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金勿怠皱了皱眉头:“锦衣卫的人?我爹做寿,似乎没给你们发请帖吧?”
金家四位女婿,都是在边关的血海里滚出来的将军。他们对锦衣卫有一种天生的排斥感。
倒是老寿星金大爷发了话:“老大,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既是来拜寿的,就是咱们家的客人!来啊,给赏!”
两名家人拿着一个红木托盘来到老马师徒二人身前。红木托盘上有两串簇新的嘉靖通宝铜钱。
老马和刘拾遗收了铜钱。四个女婿中,官职最高的老四金得水走到二人面前质问:“你们说你们是锦衣卫的人,可有凭证?”
师徒二人双手捧上自己的腰牌。
金得水看了看腰牌:“呵,陆炳的人。我想你们从京城远道来此,不单是为了来给我爹拜寿的吧?”
老马道:“金统军说的是。属下今日到此,除了给老爷子拜寿,还要请教一条阴兵案的线索。”
金得水道:“阴兵案的线索?阴兵案关我爹什么事?”
老寿星金大爷又发了话:“老四,既然人家是客人,咱们就要尽礼数。快到巳时了。二位大清早来我这儿还没吃饭吧?来,一起吃碗长寿面!”
老马拱手:“那就却之不恭了!”
老马和刘拾遗随着金家九口人来到饭厅。
饭厅内,摆着一张偌大的八仙桌。八仙桌上,放着寿面。还有四个素雅的白瓷碟。白瓷碟里倒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只是一碟咸菜,一碟青菜,一碟豆腐,一碟豆豉酱。
老寿星金大爷道:“二位远道而来,切莫见笑我家的吃食。自古成由勤俭败由奢。老话又讲:鱼生痰,肉生火,青菜豆腐保平安。我家的吃食,向来是青菜豆腐。”
刘拾遗暗中佩服金大爷。这人虽是一个棺材铺的掌柜,可听他说话,却是谈吐不凡。
老马道:“金老爷子开着这么大的生意,家里又有四位做将军的女婿孝敬,还能如此勤俭持家,实在是令人敬佩啊!”
众人就座。四位将军、四位夫人却迟迟没有动筷子。
直到金大爷拿起筷子,说了一句:“吃饭吧。”
女儿女婿们这才拿起筷子,齐声说道:“爹,吃饭。”
刘拾遗吃了半碗面,正要开口问纸钱的事,老马却在桌下用脚踢了踢他。
刘拾遗这才发现,吃饭的时候,金家九口人,没一个人说一句话。看来金家吃饭也很讲规矩:食不言寝不语。
金老爷子虽已七十了,饭量却极好,一连吃了三碗长寿面。
四个女婿都是武将,武将吃饭快。他们吃完饭,没有一人离开八仙桌。只是枯坐着,一言不发。
终于,金老爷子吃完了面,又喝了一碗面汤:“吃饱了。上茶!”
下人倒好茶水。
金老爷子终于开口,他问老马:“你是锦衣卫的人?”
老马点头:“小的在锦衣卫北镇抚司当差。”
金老爷子点点头:“你们来,是问纸钱的事情吧?”
刘拾遗心中惊讶:这金老爷子难道是料事如神的诸葛亮?他怎么知道我和师傅今天来这儿是为了问纸钱的事?
老马拱手道:“金老爷子。阴兵案发生时,整个沂州城都飘满了纸钱。据我所知,沂州城内,只有您这寿福棺材铺是买卖纸钱的,不知一个月之前,是否有人到您铺子里,大量购买纸钱?”
金老爷子喝了口茶:“这事儿,我不是已经跟你们锦衣卫山西千户所的人说过了么?一个多月前,的确有几个人来我这棺材铺,包下了所有的纸钱。那几个人是山东口音。”
刘拾遗心中又是一惊:锦衣卫山西千户所已经探得了阴兵案的蛛丝马迹?却不上报?看来师傅老马的怀疑是对的——锦衣卫山西千户所,的确靠不住!
老马向金老爷子解释:“哦?山西千户所的弟兄已经来问过您的话了?这倒也不奇怪。山西千户所是赵副千户管。我们受的是北镇抚司鲍七爷的管。虽然我们同属锦衣卫,上官却是不同的。沟通上似乎出了些问题。”
金得水开口道:“哦,你们是鲍老七的下属啊。上回后军都督府的张都督小儿子满月,我还和他一桌喝过酒。这阴兵案在沂州城闹的沸沸扬扬,你们锦衣卫既是专办这种诡异案子的,应该尽力查清真相。别让那些装神弄鬼的人搞的沂州鸡犬不宁。”
老马眼前一亮:“金统军说装神弄鬼的人?恕属下冒昧,您怎么知道这阴兵案——凶手并不是什么阴兵?”
金得水和他的三位连襟相视一笑。
大女婿金勿怠道:“马小旗。难道你认为我们是那些蒙祖荫获得高官厚禄的世勋子弟?告诉你罢,我们连襟四个,一个正三品,一个正二品,一个从一品,一个从三品,都是靠在边关杀蒙古人,一个一个攒蒙古人的人头攒出来的!死人我们见的多了!十年前二梁河一战,我亲眼见过战场上躺着双方八万具尸体的景象!尸山血海里滚了二十年,我们连襟四个谁见过什么鬼,什么阴兵?这世间若真有阴兵,我们多烧点纸钱,让他们去九边打蒙古人不是更便当?还整什么军,备什么战?”
老寿星金大爷开口:“呵,你们几个见过边关的尸山血海,爹却见过无数寿终正寝的死人——爹我就是吃死人饭的!这么多年,我做了多少棺材,裁过多少纸钱,扎了多少纸人纸马,何曾见过一个鬼?什么阴兵杀人,那是糊弄三岁孩子的!”
老马伸出了自己的大拇指:“金老太爷高见,几位将军高见。几位都是从小兵做起,一步步攒战功,才登上的高位。跟那些无功受禄的世勋子弟自然不一样。”
四女婿金得水道:“说到世勋子弟——倒不是所有人都是酒囊饭袋。我上回巡查蓟州镇防务,就遇见一个有真有本事的世勋子弟。此人名叫戚继光。他本是世袭的指挥佥事,正儿八经的正四品官儿,却自贬身价,到蓟州做了一个小小的从五品镇抚。他通兵略,且不是纸上谈兵!俺答汗退兵之后,蓟州镇还是有鞑靼小股骑兵骚扰。这戚继光跟蒙古人打了几仗,仗仗都是以少胜多!”
三女婿金安问:“戚继光?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想起来了,他是不是写《备俺答策》的那个人?”
金得水点头:“正是此人。三姐夫也听说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