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鬼子打了云生爹一枪、还要柳湾送粮食。这个事,可以说从反面促成了村里老少想法的一致。于是,在帆娃和勇儿的召集下,大家拿起了土枪子,和附近的几个村庄联合起来,准备偷袭下乡的日本鬼子。
实际上,这次送粮遭辱只是一个导火索,在此之前,庄户人已经听说了平型关大捷和中条山抗战甚至稷王山游击的消息,只是没有人站出来挑头而已。可是,这一带的地形并不是多有利,从柳湾往北的北湾、清平、清溪,和往西的修庄、阳村,以及往南的云岭,几乎都是平原,最多只有一些浅浅的壕子。虽然沿云岭到柳湾、北湾、清平的东边一线,是从稷王山山麓一直延伸到汾河南岸的几里宽、几十里长的深沟大壑,可日本人是不会去沟里的,沟东面村庄的日本鬼子一般也不会翻沟到西面来。那柳湾人可如何报仇、怎么偷袭鬼子呢?
帆娃和勇儿在村子附近转悠了一天,发现有三个地方的地形比较有利。一个是清溪南门外,大路是沿壕子往上走,东西两边都是一丈多高的土崖,土崖上面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地。一个是从庙坡底下往西,是通往西边的修庄和通往南边的云岭的人字形大路,大路也是在壕子里延伸,两边都一两丈高的土崖,土崖上面也是一望无际的平地。还有一个地方,就是柳湾庙坡底下,从清溪和北湾过来的南北大路,东西两边也是近两丈高的土崖,东边土崖上是老君庙,老君庙台地东边是庙沟;西边土崖上面则是一望无际的平地;而且快到老君庙台地时,大路从庙沟西边沟沿经过。他们想来想去,觉得村子附近就这三处可以打伏击。
帆娃和勇儿几个商量了一下,还是先从清溪南门那里开始干起,因为那里距离柳湾比较远,鬼子不知道是哪个村干的;再说那儿鬼子出现的频率肯定比其他两个地方要高许多,往北湾、柳湾和云岭的鬼子都要从清溪南门出发。更有利的是这段壕子上面的地里,都种的是高秆儿庄稼,西边是高粱,东边是玉米,真是巧之又巧。勇儿前一阵去了一趟稷王山,从人家那里学了点打法和技巧,刚好派上了用场。他告诉大伙,到了那里,分两边按顺序,两个人打一个,一个朝鬼子上半身开枪,另一个对着腿打,不能让鬼子跑走一个,以免去报信。
这天清晨,天还没有亮,柳湾三十多个中青年身穿中式衣裳、挎着土枪子、斜背个小包袱就出了村。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壕子口,就是说大路从这里开始进入壕子,而且越往清溪南门那里走,两边的土崖越高。他们分成两伙儿,一伙人去大路东边,另一伙去西边,给土枪子装好药和铁籽儿,趴在那里等待鬼子过来。可啃着馍、喝着凉开水等了一天,也没有见着一个鬼子。天黑前,只好回来了。第二天一早又去了,后半晌还下了小雨,一个个直打喷嚏,可还是毫无所获。
第三天,每人多穿了一件衫子,一大早又去了。昨儿个才下过小雨,地里有些潮湿,这三十多个庄户中青年就趴在地上,居高临下,又有玉米和高粱作掩护,就在这里等待着。大约日上三杆的时候,南门那里有了异样的动静,老远看见那里的人都在往边上躲避。不一会儿,出来几个扛枪的日本鬼子,前面还有个什么人好像在引路。机会来了。趴在两边土崖上最北头的人传信过来,让做好准备。大家伙轻轻地把炸片上上去,慢慢挪动着瞄准。
只见几个鬼子越来越近,只听得第一声枪响,最后的鬼子倒在地上,捂着脸打起滚来。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同时噼里啪啦一阵枪响,路上的鬼子几乎没反应过来,就一个个都倒下了,有的“嗷嗷”打滚,有的一动不动。两边土崖上的人一起从豁口冲下去,几个打一个,土枪子把儿往地上的人头上一顿猛砸,鬼子和引路的都不动弹了。庄户人拣起鬼子的枪,扒下鬼子身上的子弹和东西,立即就撤。先跑到西边的高粱地里躲了一会儿,也歇息了歇息,赶晌午就回到了柳湾。
第一次这么顺利就得手了,村里人就甭提多窃喜了。各条巷子的族长、闾长都请本巷子参战的吃了顿饭。吃过饭,勇儿还是把大家都召集到村部说了说,把缴获来的鬼子的枪和子弹分给几个枪打得好的人,顺便教了教怎么使唤这鬼子的枪,他前阵子在稷王山曾经学过。
帆娃说:“打鬼子和打狼一样,要预备它反扑。”“对,咱这次是突然袭击,鬼子根本没想到,”勇儿也说:“南门那里暂时不能再去了。这两天,大家好好休息休息。要告家里和村里人说,今天这事千万不能说出去。”“那不能老等呀。”“帆娃,你负责村里警戒,额明天谈谈消息去。大家把枪都养护好,也收收好。”就这样,勇儿和帆娃交代了一番,大家各自回去了。
永娃呢?回来后,跑到老婆和妈坟上大哭了一场,把今天的事儿告诉了泉下的亲人,好让他们瞑目安息。当然,斌娃也把这个好消息悄悄告诉了村长。云生爹开心地说:“还是你们想的对。看样子,额们这些老的不中用了。他准备和几个族长、闾长商量一下,把村里的事交个班儿,交给年轻人。”斌娃说:“那怎么能行?要上头认才行。”“哈哈,你这娃就是实诚。日本人来了,上头的也没了,都是咱自己照护自己了。”“嘿嘿,额不懂得这些。”
就这样,柳湾度过了一个喜悦而宁静的夜晚。听说,日本鬼子第二天在清溪进行了一次大搜查,不少老百姓挨了打,却没有搜出什么枪支和子弹。同时,勇儿还得到一条消息,说是日本鬼子可能去云岭;南面稷王山那里什么人要求他,和云岭的什么人联络一下,最好能合击一次。当然,这些内幕,勇儿并没有对别人讲。
第三天中午,勇儿把几个人喊到帆娃家商量下一步打算。“哎,额打听了一下,这几天,清溪的日本人活动得很厉害。”勇儿说。“哦,那不又有机会啦?”帆娃道。“这回,咱要选个好窝儿。”“哪里?”“你们说云岭咋样?”“哎,你还甭说,真是个好窝儿。”“毬的,和咱有什么关系?”“这才不是的,打死一个就少一个,还管它在哪块儿哩。”“就是。”
“额也摸了一下,云岭也有不少会土枪子的。”“外还说哩,人家那个打猎的多,沟沟岭岭的比咱这个多。”“毬的,那个地方,人家说那三不管嘛,三个县交界着哩,乱嘛。”“嘿嘿,所以,日本人怀疑是云岭搞得偷袭。”“哦,是这么回事呀。”“甭说了,赶紧回去预备吧,明儿个一早就走。”“大清早?”“那还用说嘛,鸡叫二遍。”就这样,几个人各自通知人去了。
第四天一早,天还黑着哩,帆娃、勇儿他们就上了去云岭的路。云岭在三县交界处,又处在稷王山北麓向平原过度地带。村子西门(实际并没有门,姑且把这个西面的村口称之为门)这里的地形挺特别。从柳湾过来,快到云岭的时候,出现一个人字路口。人字左边是土岭,一条路沿土岭底部伸向东边,沿坡而下,到半沟时,有一条大坝似的土岭伸向东南,成了路,又沿坡而上,就到了村子西门口,路两边都是深沟,这里就简称这条路为桥坡;人字中间又是土岭,只是比左边的高大一些;人字右边是高高的台地,台地上面是广阔的平地;就在中间这个土岭和右边的台地之间,有一条沿着沟沿、顺着台地崖下延伸的路,可以绕到村子西门口和村子南面的大片台地,这里就简称这条路为弯道。简单地说,云岭就像柳湾似的是个东、北、西三面环沟的村庄,仅南面与台地上成片的田野相连。只是云岭这个村子很大,比柳湾大两倍还多。
云岭西门附近这么复杂而有趣的地形,无疑是个打埋伏的好地方。大约半上午的时候,日本鬼子真来了,还带了小钢炮呢,看来是要阴差阳错地报复云岭的。鬼子一来,大队人马就从人字路口朝弯道行进,只有十来个人佯装着往桥坡走。
可它没想到的是,云岭的庄户人已做了事先安排,鬼子刚在弯道走了一截,就“噗通噗通”从陷阱掉到深沟里去了,同时,弯道西侧高崖上的几十杆土枪子齐射过来。一时间,大喊声、掉落声、惨叫声、土枪声乱做一团,尘土飞扬,硝烟大作。
混乱中,鬼子急忙调头从桥坡走,可刚下了坡、走到大坝似的路段,村西口高地上、桥坡西侧土岭和台地上又是土枪大作,两边夹击,鬼子跳沟的跳沟,捂着脸打滚的打滚。桥坡西面的土枪子已经挡住了退路,桥坡东面高坡上冲来不计其数、拿着各式家伙的庄户人,顿时,喊声、枪声、搏击声、惨叫声混成一片。结果,鬼子被全部歼灭,云岭殁了十几个人,柳湾的邢海平、刘义斌也殁了。可缴获了鬼子全部的枪支和子弹,还有两门小钢炮。
云岭战斗,可以说是庄户人抗击日本鬼子的第一次胜利。也是从此,拉开了柿子湾老百姓自发抗战的序幕。就像勇儿和帆娃说的那样,委曲求全是死,反抗也是死,还不如轰轰烈烈干他一场呢。只是经过这次战斗,他们更加担心柳湾了,那里有他们的父老兄弟和老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