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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书友龙傲天:第八十一章 书中的道理

    锋林火山主杀伐之道,刑讯手段之多,世人难以想象。

    即使灵御派横插一脚,玄元宗和漕帮的身影若隐若现,在临县之中虽然得世子背书相助,可终究也不能做得太过难看。

    即便如此,六大派的手段也非区区一个二乙门派掌门可想。

    吴畏血气翻涌,头痛欲裂,肉体的痛苦不足道哉,但内息的空虚确实天底下最难熬的酷刑……因为这直指武者根本。

    昨晚锋林天降,这等争端,不是一个二乙门派可以牵扯,他与百花谷分别、回到临县,当晚便觉得心惊肉跳、彻夜难眠。

    本觉得闭门不出、两耳不闻,便能捱过此事,谁知一早见到飞艇横据,锋林武者开入县衙,吴畏便觉得大事不好。

    他是老江湖,一有警惕,立刻决断。

    当即开始遣散门人家属,让他们尽可能向外跑……然而四门已被封闭。

    这些年扎根临县,四处置产,此时便起了作用,他便安排众人尽可能分散,住在临县各处,闭门不出,只等风波过去。

    只是被困县里,便是瓮中之鳖,内外隔绝,毫无办法。

    他是老江湖,知道锋林火山是何等巨头,百花谷决计自身难保,不禁自悔——昨天受邀围剿魔门,明明与灵御派舵主同行,可他自知身份卑微、不配跟六大派结交,根本不敢与熊敬炎主动攀谈。

    否则昨晚厚了脸皮,求得灵御派一诺,至少可以把阿生送过去。

    但话又说回来,当晚谁又能知,今日的情况会如此之坏呢。

    他还在疏散门人,锋林火山的武者即刻上门。

    普通衙役登门,还要顾虑铁线门这“本县名门”的名头势力,可区区二乙门派,在六大派面前,尚不如路上碎石硌脚。他被径直提到县衙牢狱,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借口,审讯者开宗明义,着他指认李白龙通魔。

    他严词拒绝,对方也不生气,便开始上手段措施。

    以内炁为磨盘、磨光他体内元炁,这是照常惯例,内息那恐怖的饥饿感就能让高贵的武者自行屈服……但吴畏不曾。

    紧接着便是锋林火山的手段。

    “多少算是个硬骨头。”

    面前有人说话,他吃力地抬头。

    “何必呢,我看过你的卷宗,一生习武不易,居然能白手起家创派至二乙,一生事业,都要葬送此处吗?”

    闻人琢温声道:“也得替后代与门派考虑吧。”

    吴畏微微摇头,只是露出苦笑。

    这高高在上的贵人,不识人间疾苦,以为刑罚折磨、威逼利诱就能成事,可铁线门扎根临县,岂能长腿跑了?

    今日他诬告李白龙简单,日后临县地界,铁线门怎么混得下去?锋林火山再厉害,也不至于把百花谷连根拔起吧?

    世子见他如此,皱眉到闻人琢身边耳语几句。

    “原来如此,此事好办。”闻人琢淡淡道,“你若怕百花谷事后报复,便给你一笔钱花销使用,你甚至可以把整个门派迁到锋林火山王土,你家里若有天资不错的血脉,我也可以给他许一个前程,如何?”

    吴畏沉默不语。

    闻人琢忍住烦躁,以他身份,屈尊跟一個不知所谓的二乙掌门说话,已是降贵:“我昨晚是见过你的,你被百花谷邀请除魔,想必关系不远,如果能将他们昨晚湮灭证据、杀人灭口的证言说出,替大齐揭露魔匪诡踪,实是大功一件……不要犹豫,这样的机会可是不多的。”

    听到此言,老人心中苦涩弥漫。

    他昨晚见飞艇空降,便知不好,本应逃之夭夭,想必百花谷也不会说什么,可鬼使神差,那时他觉得雪中送炭的机会绝无仅有,便想留下来卖个好儿,料想算不得什么大事,锋林火山也不至于搞什么株连。

    谁想今日如此。

    这就是小门派的宿命啊,尘世打滚,必须谨小慎微,每一次抉择都会导致难以挽回的困局……

    只是电光火石间,吴畏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突然明白了心中那本能抗拒的缘由。

    锋林火山势大,条件又堪称优厚,可他却不愿屈从……本以为是顾虑百花谷的报复,但这一刻他似乎有所明悟。

    不仅如此。

    他听到对方的招揽,听到对方高傲的许诺和条件,想到的,是李白龙从来随和的笑容,是他在临县中治理污水的善举和公平处事的态度,吴畏与百花谷其他的仙子门众交际极小,但从临县来看,李白龙塑造了这个门派的奇特气质,强大从容,平和宽厚,对一切美好的事物抱有善意。

    江湖如丛林,弱肉强食也,强弱胜负,从来与善恶无关,吴畏七老八十,应该了解这个道理。

    可他竟执着地觉得,这一次百花谷不会倒下。

    与其背信弃义、污蔑豪侠,他宁可选择另一条路。

    与其同意锋林的招揽,捧住对方施舍的好处和“前程”,他宁可用更高的代价,为阿生换来百花谷的感谢和回报。

    所以他慢慢抬头,乱发掩盖,苍老面容,目光坚定轻蔑。

    尊贵的人被这样的目光激怒。

    “给脸不要脸。”

    闻人琢哼了一声,下令道:“让他开口,看看他的骨头有多硬。”

    吴畏不为所动,缓缓闭上眼睛。

    他既已做出决定,那就有心理准备,现在需要考虑的问题只有一个……死扛越久,百花谷欠的人情就越大,阿生将来的路就越宽。

    一想到被他寄予厚望的孩子,对黑暗未来的恐惧也冲淡不少。

    好在,阿生已经逃到隐秘之处了。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前些日子,那天他带阿生去衙门领取皇粮武飨,遇到来寻冯县尉的李白龙,他让阿生磕头,阿生竟不肯,错过了给解元郎留下印象的机会,事后见责,少年理直气壮、意气昂扬,说要以自身的武举成就来入对方之眼,而非卑躬屈膝、求得一丝机会。

    他说那个叫做,莫欺少年穷。

    天真的少年不谙世事,只觉世事简单如书中所言,可尘世繁乱,向来不尽人意,谁让这世间有武飨为枷,谁让这世上有六大派呢。

    阿生,这个头,阿爷替你磕了……

    刑讯者木然而至。

    就在这时,世子微笑开口:“我倒有个主意。这老先生被魔匪迷惑,固执己见,不如拖出去示众,教他家人也来劝劝。”

    吴畏心神俱震。

    他虽然竭力控制自己,然而微小的身体表现,岂能瞒过武道不弱的两人,闻人琢冷然发笑,示意手下将吴畏拖出。

    “好主意。”他说道,“杀鸡儆猴,还能引出李白龙。”

    世子好奇:“还能引出李白龙吗?这我却不知道。”

    “我们在临县搜捕,打的是百花谷的脸,这些蝼蚁,命贱如草,偏偏有一些不知所谓的人自诩豪侠,将他们过分看重。他们做得过火,李白龙就越发忍耐不住,他要是缩到底,这辈子都没脸在临县行走。”

    锋林天骄冷声道:“所以我们在临县搜寻证据、获得供词,一方面搅得蝼蚁们哀哭不止,李白龙早晚要来,临县陈设重兵,我们有大义在手,他来为民出头,便要落入我们掌中,任由我们摆弄,届时李白龙在手,百花谷无论如何都要落入下风、不得不跟我们谈判妥协。”

    世子点点头,不过也只是点头而已,他是皇族,天生尊贵,难以理解这种思维动机,他也很少见到这样的人:“你很有把握?”

    “对。”闻人琢淡淡道,“《临县调查》这个大笑话,已经能说明一些问题了,傲上悯下,重诺而轻死生,他骨子里也不过是这般人而已。”

    日光渐升。

    临县略显冷清的街道上,一名少年衣衫破烂,头脸涂黑,挎着一篮脆梨,沿着街角,小心翼翼地行走,一边叫卖,一边打量四周。

    突然一只手从身后伸出,拍上他的肩膀。

    少年一惊,反肩后撞。

    旋即被拿住臂膀,整个人被架进一旁小巷。

    那少年奋力挣扎,转回头去,随即一怔,一位有些眼熟的俊俏小哥儿将他按住,另一只手还提着一串医馆的药包。

    “别叫,别激动,我昨晚见过你,我叫沐清歌,是百花谷卫衡兰女侠的后辈,昨晚曾与你阿爷吴畏老爷子一起缉捕魔门,记起来了吗?”

    被抓住的乔装少年乃是阿生,他心中稍安,紧张道:“你怎么认出我来的?我分明乔装打扮过了!”

    沐清歌漂亮的双眼微微翻白,语气无奈。

    “伱打扮成穷苦人家、卖梨为生的孩子,可哪家穷孩子的肩背像你这般厚实?还有走路姿势,哪家卖梨的打小就练硬桩拔步、走起路来四平八稳?穷人家的小孩儿从小就在市井的恶意中过活儿,整日小心翼翼,哪会像你这样看人直来直去,一脸从未被欺负过的样子?”

    “啊?”

    阿生有些脸红,他还以为自己的伪装天衣无缝。

    他再仔细看沐清歌,发觉对方与昨晚的漂亮姐姐相比,真的是截然不同……感觉完全是另一个人,不仅是变装打扮,还有更多说不清的东西。

    他先茫然,后又惊喜:“姐姐,你是来帮铁线门的吗?”

    沐清歌叹了口气,微微摇头:“你阿爷被抓了,临被抓时送出信息,说自己绝不屈服,若事有变,请百花谷稍稍关照你……”

    少年的眼中闪过希望的火光。

    可这光芒转瞬渐黯。

    因为沐清歌继续说道:“百花谷经逢剧变,暂时难来临县,师兄托我找到你,把你带到灵御派分舵安置。我去了你阿爷提供的地址,发现你已经离开,沿途搜寻,就看到一个从小有名师指点、根基深厚的卖梨小鬼……”

    少年再度脸红。

    便听沐清歌说道:“跟我走吧,灵御派分舵是现在最安全的地方了。”

    她示意阿生跟上,可倔强的少年竟站在原地。

    “你……”

    阿生轻声道:“我安全了,阿爷还在牢里,我家也有许多人被抓,我一路走过来,其他门派的很多人也被抓了,很多书店老板也被抓了……我听说,这些人很凶,我听说,已经有人被打死了……他们怎么办?”

    沐清歌默然片刻,轻声道:“……我不知道。”

    若是寻常恶霸甚至当地武者为恶,她早已挺身而出、插手此事了,可锋林火山势在必得,事情更关乎大国战略、两派争斗,休说她这区区六扇门小捕头,便是沐家这等京师大族轻涉其中,也后果难料。

    阿生又问道:“百花谷能安排我避难,能救出我的家人们吗?”

    沐清歌微微皱眉。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们铁线门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会被这么厉害的人抓起来,我也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跟百花谷有关,我也不是说,百花谷就一定要救我们……”

    美好平静的生活在一天之内翻覆,阿生神态迷茫,但语气却很坚定。

    “我只是说,如果百花谷没法做什么的话……”他轻轻摇头,后退两步,“那我就不能跟你走,我不会去什么灵御派分舵。”

    沐清歌莫名有些焦躁。

    她与这个小孩子几乎毫不认识,前来找他,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可看着对方坚定执拗的眼神,她总觉得有些不安,有些烦闷,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世道不应该是这样的,她想。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生在京师豪族、六扇门世家,她的父兄都是当世名捕。

    所以理所当然的,比所有人都要更早明白世情、知道世上有许多的妥协,许多的不甘,许多的迫不得已。

    加入六扇门,其实也不过是由于家中的压力,如果可以,她还是愿意做那种毫无出息、混吃等死的二世祖……就像之前在花信楼沉迷于糖衣炮弹、温柔陷阱,有几分装模作样,有几分顺势而为,就真的说不清了。

    但此时此刻,面对少年的目光,她竟想躲闪。

    就像童言无忌,小小的孩子总会问父母许多稀奇古怪的问题,而有些天真的询问,却能勾起为生活奔波所苦的大人们的心弦。

    感慨持续一瞬,她轻声道:“世事难尽人意,灾难降临,百花谷尚不能自保,你阿爷也只是想保护你,你不要让他失望。至于解救他们,是大人的责任,你现在无能为力,只能保留有用之身、以图将来。”

    “我躲进灵御派,才叫无能为力,即使外面发生什么,你们也一定不会允许我出去做些什么了。”

    阿生又后退数步:“我留在这里,还有做些什么的机会。”

    “不要任性了。”耐心飞速消退,此时的临县危机四伏,逗留的时间越久,风险越大,沐清歌已打算强行将少年带回。

    “姐姐,不要逼我!”阿生叫道,“你若强逼,我一头撞死!”

    执着的少年,是天底下最难缠的家伙,沐清歌见他眼神认真,便知遇到犟种,一时不敢硬来:“你留在外面有什么用?小小年纪,能做到什么?”

    “我留在外面,便是为了等待‘能做到什么’的机会!”阿生扔下竹篓,摆出防御架势,断喝道,“莫欺少年穷!”

    “……”

    他这番话语,沐清歌觉得荒谬,又有些想笑:“你还信这书里的东西?”

    阿生惊讶道:“原来你也看?”

    呸!

    见到这少年清澈的愚蠢眼神,沐清歌更觉烦躁:“你当个耍乐的书看也就罢了,难道还真信书里的说法?现实里没有什么龙战天,也没有什么在关键时刻站出来替弱者扫平一切的人……不然呢?你以为你是龙战天吗?”

    “当然不是啊。”

    阿生保持后退,轻声道:“阿爷被抓走,我无能为力,连救他都做不到,哪里算得上龙战天呢?”

    “只是书里所言所述,从来不是主角因武功高强而勇敢,而是主角因勇敢挺身而出、越战越勇,于生死搏杀之间提升了武功,这两者是不一样的,即使是弱者也有勇敢的余地,也有能做点什么的机会。”

    沐清歌听他振振有词地解读,只觉得荒唐至极:“你讲的这些事,恐怕连作者都没想到吧!不过是一本乱编的书,你怎么会相信虚构的东西?”

    “可能吧……我一直在想,龙霸天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会不会武功,如果会武功,那现在这种情形,他怎么不站出来……”

    阿生说到这里,竟是一笑:“后来也释怀了,姐姐,我不是相信他书里虚构的东西,我只是想,龙霸天在书里讲的道理,并不是他编出来的,而是一直以来都存在于世的,只是恰巧被他写出来了而已。”

    沐清歌心中微震,她还想说点什么,突然转头。

    巷口转出两人,目光不善,大步而来:“你们俩在这里做什么?”

    阿生见状,转头就跑,沐清歌刚想阻止,堵截者已经加速。

    女捕头无奈抽刀,刀光横扫,将两人截住,双方交战数合,一边是闻人氏亲军,另一边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捕头,沐清歌遮拦不住,眼见即将落败,便断然后退、取出令符,发动其中机关。

    信号冲天而起,顷刻间便有回应,那两名甲士瞧出端倪,一时两难,不过多时,便有灵御派分舵成员风驰电掣而来。

    “他妈的铁佬,滚开!”

    两名灵御派帮众飞跃房顶、半空中便喝骂出声,旋即落地将沐清歌挡在前面,戟指道:“灵御派的朋友也敢为难,都活腻了吗!?”

    即使锋林火山兵锋围城,灵御派临县止一分舵、势单力孤,然而其帮派成员依然气焰彪炳,他们确实毫无畏惧。

    两名甲士对视一眼,嘴臭对喷了几句,然后骂骂咧咧地离开。

    “熊大人说,持令牌者便是好朋友,着我们用心关照。”那两名灵御派成员转回头来,已换了另一副嘴脸,甚是客气,“请姑娘随我们去分舵暂避。”

    强敌既去,沐清歌急忙回头奔找,阿生从小活在临县,对地形的熟悉远胜于她,早已跑得不知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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