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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公敌:052.建文中秋

    建文元年的中秋,下了一天的雨,到戌时方才停歇。

    从去岁到今年,虽然新皇登基,但整个金陵都沉浸在洪武皇帝驾崩的悲伤中,上元节的花灯取消了,去岁的中秋也没有热闹,就连前些日子吕太后的生辰也是一切从简。

    而中秋作为朱元璋去世满周年后第一个大节日,皇帝和满朝的大臣们都早就准备着好好庆祝一番,以彰显新朝的气象。

    虽然南北藩王又造反,但在朝堂上的衮衮诸公眼中却算不上什么大事。

    开国能征善战的勋贵武将们都还在,整个帝国处于蒸蒸日上的状态,翻遍史书,也就只有施以暴政的秦隋两个作为大一统的帝国二世而亡,除此之外,汉晋唐宋,哪一个不是国祚百余年之久?

    当朝的皇帝是个仁厚的性子,与秦隋二朝截然不同,登基之后,不仅对齐黄方三公的治国建议从善如流,削减了军队的编制,提高了文臣的官职,还要减免赋税,不管从哪里看,都是文景之风,盛世之态。

    故此作为新朝的第一个大型节日,皇帝更是下了旨意,与京中官员同乐,只要是有品级的,不管是京官外官,都可以到宫中前来一同赏月。

    甚至连已经致仕,居住金陵的洪武朝旧臣,也被邀请在列。

    是以百官们对晚上的廷宴无比期待,一早便到了宫门口排队等候。

    聚的人多了,早有人到宫中禀报,皇帝又下旨,让上了年纪、身体不便的老臣可以先进入皇城内,到文华殿、文楼两处暂且休息。

    更让这些官员们热泪盈眶,高呼圣天子临朝。

    “陛下仁厚,圣天子在朝,乃是咱们这些做臣子的福气。”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在齐泰的搀扶下,执意要站在门口与百官们一同等候:“可越是如此,咱们做臣子的越要...”

    他咳嗽起来,模模糊糊的说完,齐泰没有听清楚,大抵是要勉励自己谨心、慎行之类的为臣之道。

    齐泰耐心的听完,洪武朝的老臣,多是如此,对“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句话算是刻在了骨子里。

    老头姓李,单名溦,乃是洪武朝的兵部尚书,也是洪武朝六部尚书中为数不多还能活下来的。

    致仕之后留在了金陵,逢年过节,齐泰都会前去看望。

    俩人虽没有同僚关系,但对这位洪武朝的兵部尚书,齐泰这位建文朝的兵部尚书还是很恭敬的。

    “国事多艰,陛下年幼,德公却是比去岁要瘦了好多。”老头看着齐泰,伸出干枯的手,拍了拍齐泰的手背:“德公可是比老朽好命哪...”

    看着这位年富力强,浑身锐气的兵部尚书,李溦浑浊的老眼里冒着羡慕,当年自己那兵部尚书和人家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齐泰只是恭敬的陪着说话,虽然对洪武朝的这些老臣们很恭敬,但他并不喜欢。

    这些老臣全都有一个共性:唯唯诺诺,说话做事十分小心,皇帝之赐不敢承,皇帝之训却惶恐如天塌般。

    他也曾在洪武朝做过官,侍候过帝王左右,却也没觉得洪武皇帝如他们私下里说的那么可怕。

    齐泰哪里知道,他中进士都是洪武朝中后期,做到兵部侍郎时,朱元璋还有两年活头,洪武朝的官员那朝不保夕的日子,他是没有经历过的。

    李溦作为洪武朝六部尚书之一,可是亲身经历了,洪武三十年朝堂,六部的堂官同僚们,是如何像被割韭菜一般,被老朱一茬一茬割的。

    每年清明,老头要去十几个坟头祭拜,那些坟头下面埋着的可都是当年洪武朝获罪的六部尚书们。

    雨停了下来,齐泰命人去掉伞盖,和老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不时的有官员前来见礼,齐泰也都一一客气照面。

    李溦站在一旁,心里更不是滋味,有些后悔没去文华殿里休息——这些年轻的官员们只是全都是巴结齐泰来的,却无人在意他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

    虽然早就历经了朝堂的浮沉,政坛的风雨,但这种人走茶凉,无人问津的感觉,依旧让老头很不是滋味。

    只能宽慰自己,至少齐泰还记得他,这就足够了不是?

    一朝天子一朝臣,千百年来,可不就是如此么?

    虽然这么宽慰,但心里却还是空落落的,独自发呆,想着齐泰你若是有一天也如老夫这般,品尝到这人间百味,世态炎凉,又是如何作想?

    是不是也希望那时,你身边的后辈可以给前来朝见后辈的官员们顺手介绍下站在他身边的自己这个曾经的尚书大人呢?

    对齐泰又有了一丝的埋怨:就不能给这些官员们顺便介绍下自己么?

    忽而间,远处奔来几骑,停在了齐泰身边。

    骑兵翻身下马,将找到小天师的事禀报了,又说王凡身负重伤,却依旧奉旨前来,片刻就到。

    齐泰知道了前因后果,面色一沉,挥手让骑兵退去。

    王凡的名气,如今已经名满金陵,尤其是他和齐泰的两次赌约,更是传遍了大街小巷。

    李老头多有耳闻,听说这小道士今年不过十岁,更是感慨着长江后浪推前浪。

    眼见得齐泰面色一沉,似乎很是不快,老头忍不住插嘴道:“听闻德公与这小天师,有些间隙。”

    老头承着齐泰陪他的情谊,有心把自己多年在洪武朝苟存的经验相告,再加上活到这个岁数了,圣人还说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当下也没有什么顾忌,直言而问。

    “间隙谈不上。”齐泰对老头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淡淡的回了一句。

    李老头长叹一声:“德公,老朽虽然耳聋眼花,却也多少有些耳闻。常言道: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郎。如今国朝隆盛,太祖更曾当着老朽的面说过,此有张天师护佑之功,小天师年幼顽劣,偶有过失,斥责一番便是...”

    王凡没有如期被除掉,齐泰本就心烦意乱,老头又仗着年迈在旁边絮絮叨叨劝自己,更是让他不耐烦。

    因此不等老头说完,拱手打断:“望公劝勉,下官记下了。”

    李老头见齐泰如此,呆愣住,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又想起齐泰刚刚都不给那些后进官员引见自己,略有不快。

    你小子这种秉性,也就是生在了好时候,在建文朝当尚书。

    若是在洪武朝这般,城外乱坟岗子上那群连墓碑都没有的野坟就是你的榜样。

    埋在那里的老伙计们,哪一个比不过你?哪一个不比你治国的能力强?

    结果又如何?坟头的草长了几丈高,还不是老夫去给他们修?

    你当真以为皇帝年幼便可随意哄骗?

    老头被憋的老脸通红,只是黑暗之中,谁也瞧不见。

    刚要咳嗽,就听到有人道:“何人如此大胆,到了此处还不下马?”

    百官们循声看去,就见不远处驶来一架马车,驾车的正是徐家老三,刚刚怒斥的官员闭上了嘴,向旁边人小声遮掩:“这帮勋贵,却是一点规矩也不懂了,待明日之后,少不得要在朝上奏他们一本。”

    “兄弟,再往前就不能坐车了。”徐增寿撩开帘子,冲着车内的王凡说道。

    他回到城中,就听说王凡失踪的消息,更是听到了北平传来所谓的檄文,心中万分着急。

    带着家将找了半天,方才听闻五城兵马司的人禀报说在城外某处找到了。

    徐增寿赶紧带人前去,得知王凡受了重伤,咬牙切齿的要将那些人碎尸万段。

    亲自驾车带着王凡奉旨前来,要替王凡在御前辩一辩,所谓的北平小天师乃是胡编乱造。

    “有劳三哥了。”王凡坐在车内,经过大夫重新包扎伤口,虽然还是面色惨白,浑身无力,但精神头却是好了很多。

    旁边的凌小二赶紧搀扶他下车,徐增寿在前引路,向着宫门口走去。

    见到宫门口的旁边的齐泰,徐增寿止住了脚步,王凡虽然没有给他说前因后果,但徐增寿在市井之中多年厮混的朴素反推经验告诉他:王凡遇袭,对谁有利,那凶手就是谁。

    齐泰身为兵部尚书,在王凡这里连栽两个跟头,虽然不是什么生死之仇,但以徐增寿对齐泰的了解,这心高气傲,心胸狭窄的齐尚书是有动机的。

    因此虽没有什么直接证据,徐增寿却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

    “齐尚书,怎么还在这儿站着?”

    不等齐泰回话,又赶紧向李老头行礼:“见过望公。”

    老头和自己的父亲有旧,徐增寿见了面还是要见礼的。

    旁边的王凡也跟着冲着老头行了一礼:“见过望公。”

    把老头高兴的露出缺牙的老嘴:“好,好,哎呀多年没见,中山王家的老三都这般大了,一表人才,有中山王年轻时的风范。”

    看向王凡道:“这位便是名满金陵的小天师吧,也好,也好。”

    齐泰冷哼一声:“小天师这是怎么了?若是身子不适,回去休息便可,陛下那里,自有本官说明...”

    “就不劳尚书大人了。”如今已经撕破了脸,王凡没了任何客气,冷冷的回了一句。

    李老头赶紧打圆场:“既是奉了陛下召见,小天师快去吧。”

    说着催促王凡前行。

    王凡二人又躬身行了礼,向着城门走去。

    不多时,到了百官入内的时辰,中门大开,齐泰引着李老头第一个进去,身后官员方才按照品级高低,依次鱼贯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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