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庸关上,旌旗猎猎,阵列整齐的士卒站立在这古老的关隘城楼上,一杆“奉天靖难”的大旗异常的刺眼。
朱棣站在旗杆下,向着远处北平的方向看去,一双虎目之中泛着平静的目光,丝毫没有因为张玉攻克居庸关而有任何的欢喜。
他知道,战争刚刚开始,接下来还有无数恶战等着自己,但机会却永远只有一次——只要有任何一战失败,等待他的就是灭亡。
上天对自己的侄子实在是太宠爱了,父亲留下来的家底有多厚,从十几岁就从军作战的朱棣比任何人都清楚。
远在几千里之外金陵皇位上的那个年轻人,手里握着的筹码数不尽数,他可以随心所欲的调动比自己多的多的精兵猛将。
在这自己无险可守的北平地界,朱允炆可以想怎么打自己就怎么打自己。
这些思绪并没有影响朱棣的决心,反而让他的目光慢慢的坚定起来。
远处的道路上,几匹马飞快而来,虽然距离很远,但这几骑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时,朱棣马上就认出为首之人的身份:那个和尚!
自己对他太熟悉了,若非是此人,他朱棣此刻只怕和其他的兄弟一样,被朝廷的屠刀削成拼命,从此被囚禁在一城之中,了此残生。
这些年自己与那人朝夕相处,他的身影早就深深的刻在脑海中。
“殿下,是姚大师来了!”张玉穿着沾满鲜血的盔甲快步走上城楼,声音里充满说不出的高兴。
与朱棣一样,北平燕王府的旧臣们对这个和尚更是熟悉,在他们这些只知道厮杀的将领心里,如果说朱棣是他们的天,那这个瘦弱的和尚便是他们的擎天柱。
只要有他在,即便是再凶险的敌人,张玉等人也都觉得自己一定会取得最终的胜利: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姚广孝更聪明,更能洞察人心的人了。
“开门!随本王亲自迎接姚大师!”
朱棣此刻也露出笑容来,这个喜欢身着黑色僧衣的和尚便是自己最大的精神支柱,有他在,自己就可以放心后方的安全,肆无忌惮的奔向那把椅子。
“开门!”
“开门!”
“开门!”
声音一层层的传下去,厚重的居庸关大门缓缓打开,朱棣带着手下的将领们出城。
姚广孝的马很快,快到让朱棣等人都十分意外:这老和尚居然还有如此骑术。
丘福更是对身边的张玉哈哈笑道:“之前咱还说教大师骑马,大师说腿脚不便,今日才知他这腿脚不便的却比咱们这些马上讨生活的还要厉害!”
相对于粗狂的丘福,张玉则稳重许多,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平日温润如玉的中年人如今已经五十多岁,更不会想到战场之上,他的骁勇不亚于大明任何年轻将领。
“大师如此着急,一定是有天大的好消息送来。”跟在朱棣后面的朱能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夺关之战时沾染上的鲜血现在已经干在了胡子上,捋起来没有了往日的丝滑。
“定然是好消息,不然大师不会如此。”张玉也跟着微笑起来。
姚广孝虽然平日里不喜与人交际,但多年相处下来,他们也都了解和尚的性格。
若是天大的坏消息,他一定会慢悠悠的禀报,情况越是紧急,和尚越是风轻云淡。
甚至有时他们都想过,若是有朝一日被朝廷拿下砍头,临行刑之前,这和尚必然得先仔细的洗一洗脖子,告诉刽子手从哪里下刀最合适后,方才引颈就戮。
而越是好消息,这和尚越不淡定,毛毛躁躁的像个老小孩一样。
因此这些人最怕的就是和尚的笑脸,笑的淡然,说明这情况越危险,若是和尚仰天长笑,那就说明屠刀已经把脑袋砍掉了。
说话间,黑衣和尚到了跟前,不等马站住,和尚就翻身站在地上,行云流水,丝滑的不得了,引得众将啧啧称奇:这和尚还有什么本事是我们不知道的?
“燕王。”见到朱棣,姚广孝脚下不停,主动引路:“有要事禀报。”
“大师有何要事非要亲自前来,莫不是朝廷的军队已经到了北平城下?”朱棣也不着急,拉着他停下。
周围的将领们也都围了上来,恭敬见礼。
人群里窜出个年轻将领来,冲着和尚道:“姚师傅,你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正是张玉的儿子张辅,此时的张辅不过二十四五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整个人像是从血池里钻出来的,但脸上却挂着灿烂的笑容,更是捋了捋从头盔中钻出来的头发。
“金陵城内传来了消息。”周围都是燕王府绝对的心腹,不会有任何泄密的可能,但姚广孝却还是没有提徐增寿的名字。
“哦?”众人纷纷来了兴趣。
张辅眼前一亮:“可是皇帝杀了那些奸臣,准备把脑袋送到北平城里?”
“若是这样,算什么好消息?”姚广孝瞪他一眼,这小子还是欠管教,造反的心一点也不坚定。
若是朱允炆那小子杀了齐黄二人,咱们还有什么理由杀奔金陵,夺他的鸟位?
“朝廷此次来北平的军队,乃是耿炳文与顾成统领,共四路大军,计十八万人马,这是城内推算的各军情况。”
姚广孝从怀里掏出手抄的情报,徐增寿送过来的那张纸条他在看完后就烧掉了,为的就是防止燕王府中有朝廷的奸细,看到那张纸条后从字迹上分析出是徐增寿的笔迹。
“甚好!”朱棣大喜,接过纸条来细细看了,又递给身边跃跃欲试的张辅,张辅接过来,一边看一边往父亲张玉眼前递。
众将传阅之后,心里的石头也都落了下来,不由的哈哈大笑,丘福抱拳道:“王爷和大师神机妙算,竟是连各军的数量都算的分毫不差!”
“只是算错了耿炳文的先锋大将居然是潘杨二人。”朱棣双手扣在腰带上,这份情报来的十分很及时,不仅稳定了军心,更是说明他们的部署没有任何问题。
只要部署没有问题,那他就可以主动出击,挫一挫朝廷的锐气。
“此信是何人送来?”高兴完了之后,朱棣有些疑惑。
耿炳文身为沙场宿将,知道这各路军队的配置乃是军机绝密,断不可泄露,不然很容易被敌方以强打弱,各个击破。
齐泰虽然迂腐,可脑子不傻,更是知道其中的厉害,也不可能泄露。
自己在金陵的这些密探们,绝无任何可能查探到如此绝密,难不成是徐增寿?
想了想自己那个小舅子的官职又想了想他的性格,马上就否决了。
姚广孝见朱棣也露出疑惑的神色,来时路上心里的疑惑更盛:“看来不光老衲怀疑此信息并非出自徐增寿之手,连燕王也是这般想的。”
“明面上是从地字十一号传来的。”姚广孝说道,朱棣一愣:还真是自己那小舅子?这怎么可能呢?
金陵所有的北平密探或者有密探性质的关系都掌握在姚广孝手里,他给每个密探都编了号,为了防止有人根据编号推测出密探的身份,因此故意把密探的身份打乱,随便抓阄。
于是就出现了,徐增寿这个算是北平在金陵最大的密探却排了个地字十一号。
天字二号密探,实际身份只是宫里一个不入流的小太监。
“明面上?”朱棣住遇到了姚广孝的用词。
姚广孝点了点头:“老衲怀疑是天字一号假地字十一号之手传来的。”
“哦?还有此事?”朱棣陷入了沉思,这天字一号乃是那个未曾面见,就已经帮了自己两次大忙的湘王使者王凡。
正说着,忽而远处又有一骑飞奔而来,众人看去,那骑来的也很快,须臾之间就到了近前。
他翻身下马,跪在地上举起一封信道:“有金陵地字十一号急报!”
“徐增寿的效率那么高?”姚广孝和朱棣对视一眼,愈发的好奇起来,怎么一日两封信?
拆开看后,饶是姚广孝也很是意外。
字很多,详细的描述了诏狱中发生的事,最后只有一个请求:希望姐夫能攻下居庸关,不至于让小天师丧了性命。
更有一句解释,说他知道这个要求很无理,甚至会让北平有危险,但自己和这道童很投机,不想让他受齐泰之辱。
最后四个字,极具徐增寿的个人特色:求求你了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