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泰来此,只是单纯的“路过”,如今南北俩藩王作乱,朱允炆刚当皇帝,非但没有任何的害怕,反倒是十分的兴奋——成宿成宿的不睡觉,拉着齐泰等一群人在宫中商议对策。
每次商议完了之后,还非得让人把决策的记录送到黄子澄这儿来,让他看一看。
黄子澄十分感动,每次都针对御前决策写很多的意见。
兵事他本来并不擅长,而且往日里讨论什么政策的时候,都是面对面语言交流,黄子澄的表达能力不如齐泰,脑子也不如齐泰转的快。
以至于很多御前会议,他都像是陪太子读书一般,基本不会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可到了事后,他自己反复琢磨,又觉得这里也不对,哪里也不对,但决策已经定了,更改不了,只能作罢。
心里一边后悔为何当时没有想到这些,一边给自己加油:下次一定!
但现在关在诏狱里,没有琐事烦心,决策的过程又是御前讨论完之后以文书的方式交给他。
正符合黄子澄处理文字的特长,能够静下心来仔细的推敲思考,是以每次都能针对性的提出很多让齐泰都十分意外的建议。
几次下来,黄子澄喜欢上了这种工作方式——最主要的是,自己提的那些建议和意见都和齐泰相反,而皇帝却大多时候采取自己的。
齐泰有些扛不住,主动上书要求把黄子澄放出来,但黄子澄态度坚决,说什么都要蹲完三个月。
无奈之下,齐泰为了让自己的政策和决议能够顺利推行,主动承担起送文书的工作。
不仅亲自来给黄子澄送文书,还专门盯着黄子澄写反馈,但凡反馈意见和自己不同,马上针对性讨论。
大部分讨论都会以争吵结束,黄子澄说什么都不改。
齐泰也学聪明了,带着其他官员来,每次和黄子澄发生争吵时,这些官员就会出来打圆场,然后说服俩人各退一步。
虽然还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但能争取到这个结果,齐泰也算心满意足。
今天也是如此,齐泰带着方孝孺来的,和黄子澄吵完后,各退一步,拿着文书正要走,方才想起方孝孺,不用问一定又来找他那什么“小师”来了。
齐泰对方孝孺更加鄙夷,这酸腐居然为了讨好皇帝,拜龙虎山的道童当“小师”,实在是荒唐至极。
只是现在黄子澄和自己闹翻了,皇帝又极其信任方孝孺,自己还需要这份助力,必须小心维护着面上的关系。
带着手下官员来寻方孝孺,正听到王凡在讲战局,忍不住开口。
看着墙上那不伦不类的地图直皱眉:这也不是我大明的舆图啊,怪异的很。
又看了看地图上标注的几个点,正是兵部围攻北平的作战方案。
他倒是没有在意所谓的泄密不泄密,毕竟朝廷在对燕王的作战上打的明牌,但凡是对军事有所了解的人,都能猜出如何布局——无非就是东南西北围住一举歼灭。
只要每路兵马具体多少人没有泄露就可以。
而且他还发现了一处错误,伸出手来指了指莫州两个字道:“长兴侯的先锋军的驻地是在雄县,而不是莫州。”
“哦,原来是在雄县啊!”王凡假装恍然大悟,他是故意标错的,杨忠和潘松是耿炳文十三万大军的先锋大军,其奔袭之地属于军事机密,自己若是标注清楚,就是怕方孝孺等人大喇叭再把地图传出去,惹出没有必要的麻烦。
赶紧按照齐泰所说更改。
齐泰方才捋了捋胡子,看着地图,面色露出微微的得意笑容:“燕逆一城之地,朝廷如此严阵以待,也是瞧得上他这个藩王了。”
这个作战计划乃是他这个兵部尚书亲手制定的,连长兴侯耿炳文这等老将都夸赞不已。
徐增寿等人听了,非但没有反驳,反倒是跟着暗暗点头。
换做是谁看这张接近二十万大军把北平两三万军队围个铁桶一般的地图,也都会认为朱棣必败无疑。
“此图乃是小天师所画?”
夸完自己的安排,齐泰方才看向王凡。
“闲来无事就画了画,简陋的很,让齐尚书见笑了。”王凡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经过这些天的接触,他算是摸清了齐泰的性格,一句话:极端自恋型人格,除了皇帝他不得不瞧得起外,瞧不上任何人。
也可以理解,解元出身,仕途一帆风顺,又是开国皇帝的托孤大臣,换做是谁,也会对自己的能力十分的认可。
就算之前不是这种性格,有了这些经历,也会塑造成令人讨厌的模样。
可也正是这种性格,让他周身上下洋溢着一股无比自信的气质,而这种自信的气质形成的气场,迷的黄子澄和方孝孺不要不要的,甘愿成为讨好的一方。
别看现在黄子澄和他一副不对付的模样,其实也是一种引起齐泰注意和重视的表现。
但王凡却不喜欢这种人,和他相处十分别扭不说,总有一种随时随地成为齐泰的工具人的感觉。
“地图确实简陋,而且总体还画错了,但能标准出这些地方,已然十分了不得了,小天师未曾下山,便知天下事,果然有乃父之风。”
齐泰一副你小子还凑活的语气,更让王凡不爽。
方孝孺则笑眯眯的乐开了怀,自己的小师能得德公如此夸赞,那是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
德公如此夸赞小师,也算是侧面夸赞了自己这个拜王凡为师的学生有眼光,四舍五入下可不就是在夸赞我?
想到这一点,方孝孺更加开心了,临摹起地图来愈发卖力,心里更是下定了决心:接下来得让小师教我绘图之技,德公若是见了我绘制的舆图,岂不是更得夸赞?
“主要归功于这些年我龙虎山的师兄弟们走遍大明寻访张神仙的功劳,若非如此,小道连龙虎山在哪里都不晓得。”
王凡扯了个慌,齐泰虽然自恋,但是智商在三驾马车中却是最高的,黄方二人加起来也不如他的一半。
也正是如此,齐泰方才能够压着俩人,更让朱元璋看重。
若是让他怀疑起自己的身份来,绝对不会像黄子澄那样优柔寡断好忽悠。
“老夫料想也是如此。”齐泰一副我早就知道的样子。
“小天师绘制此图,所谓何事?”齐泰又问道。
方孝孺主动回答:“德公,非是小天师主动绘制,而是我与徐都督聊起燕逆之乱,产生了些分歧。”
徐增寿听到这话,瞪了他一眼:“我可没说朝廷灭不了燕...燕逆。”
虽然知道方孝孺不是个添油加醋的性子,但在政治正确面前,他就算是国公之弟,也不敢违背。
“哦?可是方公认为朝廷可一战灭燕逆,而徐都督则认为要费些周章?”齐泰身为兵部尚书,对于这等言论并不陌生。
就算是兵部衙门里,也有类似的言论:一派认为三月内必定灭掉燕逆,一派认为至少要打一年,方才能灭掉燕逆。
只不过支持后者言论的人并不多。
自己刚刚和黄子澄争吵,就是因为这件事,那连军营都没去过的黄子澄居然大言不惭的说,长兴侯第一战必败。
自己手下一个也认为战初可能不利的官员更是趁机劝说,又把齐泰气了好一顿。
“正是,德公慧眼如炬,只是我二人不知兵,因此小师方才绘图告之。”方孝孺对齐泰称自己“方公”那是百听不厌,每一次听到浑身上下都舒服的很。
尤其是看齐泰的语气,是和自己的看法一致,更加开心。
齐泰则捋了捋胡子道:“方公如此认为,还是知兵的。徐都督未曾经过战事,有此担忧虽是为了国事,却是不知兵了,可以理解。”
徐增寿现在担任右军都督府左都督,虽然确实没打过什么像样的仗,但之前也跟着平过金陵周边的一些小山贼,被齐泰如此小瞧,性子上来:“兵家未算胜,先虑败,此乃家父生前教导,我也不过是遵从家父教导,如何叫不知兵?”
“再说了,往年本都督也是平过一些叛乱的。”
连一旁的张力和于八都有些不好意思的瞧了他一眼,心说:“三爷,您那也叫平叛?跟着军队出去转一圈,您到了,叛都被平了,别人不知道您这左都督是怎么来的,咱们金陵这眼巴前的人哪个不知晓?”
齐泰见他连自己的老子都扛出来,也不愿意争辩,只是继续捋胡子:“中山王用兵如神,既是他所言,定是无错。”
言外之意是告诉徐增寿,你老子是你老子,你是你,他有资格这么说,你一个连鸡都没杀过的纨绔子弟,有什么资格讨论这等军国大事?
徐增寿虽然纨绔,可也是能听出好赖话的人,被齐泰这么一怼,刚想反驳,却听身后有人语气不善的说道:
“老朽看来,徐都督所虑方才是老成谋国之言。”
众人转过头去,正是询问赶来的黄子澄。
徐增寿虽然对黄子澄也没什么好感——确切的说对建文朝的这三驾马车,勋贵们都没有任何的好感。
但此刻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见他和齐泰公然唱反调,心中欢喜,笑道:“黄公谬赞了,我这也不过是学了先父一些皮毛罢了。”
齐泰见黄子澄这小子又跑过来和自己唱反调,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脸色一冷。
“燕逆在北平经略多年,长兴侯虽然老当益壮,但千里奔袭,燕逆以逸待劳,初次交锋,难说不被他讨到什么便宜。”
王凡那套阴谋论差不多快成了黄子澄的心魔了。
尤其是这段时间在监牢里待着,虽然没有琐事缠心了,留给自己思考的时间也多,脑子里控制不住的去琢磨那番阴谋论。
阴谋论就是这样,没有证据,甚至不需要什么逻辑,你越琢磨越觉得对,一旦深陷其中,就算是圣人也难以挣脱,要不然也不会有“当局者迷”这一说法。
黄子澄疑心本来就重,此时俨然把这番阴谋论当做了即将发生的事实——这也是他为何对齐泰的决策几乎处处常反调的原因。
在他看来,齐泰你这是帮着他们对付我啊!
有此更是自己衍生出一套,齐泰为了独霸朝纲,除掉自己,拉拢傻子一样的方孝孺,这样皇帝就会对他言听计从的阴谋论。
这套阴谋论在他心里也是根深蒂固,只是黄子澄想的不是借此反击,而是要想办法拯救齐泰——咱们回到之前相爱相杀的平衡,方才可以持久。
一家独大,乃是取死之道。
只是苦于“政治正确”,不能公然说勋贵们要利用这场初败除掉我这番话,只能旁敲侧击,含沙射影。
齐泰最讨厌的就是黄子澄这种阴阳怪气的性子,不说明话,整天嘴里一半外面一半,让人猜他的心思。
老子身为兵部尚书,大明江山千钧的担子压在老夫一人身上,处理政务都忙不过来,哪里有时间和你玩这种幼稚的猜谜游戏。
刚刚已经和他吵了一架,实在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纠缠,因此只是冷眼瞧着黄子澄,看他还能怎么闹腾。
“对啊!强龙尚不压地头蛇呢!”徐增寿见来了救兵,而且一上来就火力十足,赶紧站起来帮场子。
方孝孺见自己的爱豆被俩人围攻,也想跟着站起来表达态度,只是苦于自己实在是不知道兵事,心里着急,本能的向着王凡看去。
谁知王凡早就躺在自己的床上,斜着身子,一边吃着西瓜子,一边饶有兴趣的看着众人。
一副看戏的模样。
“对了,小师刚刚见我俩争执,说画了图就一目了然了,这图已经画好,可哪里了然了?”方孝孺想起王凡画图时说的话,像是找到可以帮助齐泰翻盘的关键,赶紧走过来道:“小师,你刚刚不是说画了图就一目了然了么?”
徐增寿也像是找到救兵一样,他自小纨绔,从未真心佩服过谁,可闯城门那晚,王凡威风凛凛,更是让自己不可一世的大哥下跪服软,徐增寿心里那叫一个爽快。
更不要说这小道童还帮着自家三个外甥跑了——至于说燕王造反,徐增寿才不在乎,我姐夫失败,有自己大哥在,顶多也就是圈禁一生,肯定不会处死,这和削藩没什么区别。
若是真让他成了,自家姐夫当皇帝,姐姐就是皇后,那外甥就是太子了,自己可不就是国舅爷了?
左右都不亏,甚至徐增寿还巴不得自己姐夫能赢呢。
谁会和自己的前程富贵过不去?
至于说什么忠君为国,和老子有什么关系?
那魏国公的爵位,也没给我不是?
在这种赌徒心理下,他十分希望燕王能打败耿炳文,只是看了地图形式后,也知道痴人说梦,但对于王凡的佩服却让他产生一种万一的可能:万一呢?万一这小天师有什么高见是我没想到的?那日闯城门时,我不也以为有大哥在,朱高炽那三个兔崽子跑不掉了,可结果不在他的帮助下跑掉了么?
转念又一想:有救朱高炽的这份恩情来,这小天师心里应该也是希望我姐夫赢吧。
“小天师,你来说一说,我们谁说的对?”徐增寿眼巴巴的瞧着王凡。
他娘的,和老子有什么关系,你们刚刚吵的不是挺开心么?我这看戏还没看够呢。
“小道哪里知道?”王凡白了俩人一眼,这种事他才懒得搭理,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等这三个月的牢狱之灾结束后,老子直接跑路,加入造反的大军里,赶紧先把靖难的功劳捞一捞,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没有靖难的功劳,只是靠着搭救朱高炽和湘王派这两个身份,王凡可不认为自己会有什么好待遇。
至于说被皇权压着,王凡这几日也想通了,处在大明这等封建王朝里,谁不被皇权压着?
比被皇权压着更惨的是,连被皇权压着的资格都没有,而是被黄子澄、齐泰这种人压着。
“嘿,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徐增寿见王凡翻脸不认人,心里十分不爽:老子不嫌弃你这么小,把你当哥们待,还想着找个机会斩黄鸡学桃园三结义呢,你倒好,关键时刻就卖兄弟。
“是么?”王凡揉了揉自己有点痊愈,隔三差五就痒痒的瘸腿,打了个哈欠:“贵人多忘事,我忘了。”
“他一个小小的道童,知道什么军国大事。”齐泰身后一个官员冷脸不屑。
这官员是“一战平燕逆”的支持者,在衙门里和同僚争执,本就憋了一肚子气。
跟着齐泰来见黄子澄,自己的老领导又和黄子澄因为这事吵了一架,他不敢反驳黄子澄,只能把气继续憋着。
可见到徐增寿向王凡求援,这股气再也憋不住了:老子不敢骂黄子澄这匹夫,难不成还怕你这什么劳什子小天师不成?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为齐泰出气。
“娘的,真的是...”王凡见他主动跳出来把矛头对准自己,非但没生气,反倒回之白眼。
也不怪人家针对自己,这人一看就是个官场老油子,他这是捏自己这个软柿子,为齐泰出头怼黄子澄等人。
还是应了自己最担心的:男人一没权,什么人都能过来欺负你一下。
“程谢!放肆!岂可对小天师如此无礼!”方孝孺第一个急了,世间最无礼的事,莫过于:当着儿子骂父亲,当着学生骂老师。
你一个小小的兵部侍郎,居然敢当着我的面骂我小老师,这让德公如何看我?
“是下官孟浪了。”被叫做程谢的官员吓了一跳,本能的赔罪,心里又惊又恐。
惊的是,方孝孺为何要为这道童出头。
恐的是,得罪了方孝孺,和得罪皇帝有什么区别,连自己上司德公都对他亲近有加,不就是因为皇帝对方孝孺的信任么?
程谢的前倨后恭,变脸之快,王凡看在眼里更不是滋味了:权力啊...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哦,方公如此说,小天师对此也有高见?”齐泰见状好奇起来。
他一直瞧不上张天师这个靠着巧言令色在金陵混的风生水起的“交际花”,更不会瞧得起这个靠着父辈在金陵无法无天的小道童。
或者说,在此的所有人,别管是坐着的还是站着的,更别说王凡这个躺着的,他都瞧不上。
但方孝孺是站在自己这边的,黄子澄虽然没有表态,但瞧这老家伙的态度,应该也是希望这小道童说两句。
齐泰的好奇,并不是想听一听什么高见,而是想看一看这群菜鸡们互啄能啄出个什么荒唐的玩意来。
“高见谈不上,只是本道算了一卦。”在齐泰那轻蔑的目光下——虽然知道这孙子看谁都这样,但王凡还是有些不爽,不得不被迫起来营业。
“国事也可以占卜?”齐泰哈哈一笑,身后的官员们也都跟着笑起来,尤其那程谢笑的更加开心。
他也是个心大的,惊恐之后,方才想起,本官的靠山是尚书大人,若说起皇帝的信任来,尚书大人与你方孝孺不分伯仲,甚至还是洪武皇帝的托孤大臣,岂会怕你?
“小天师年纪不大,却没想到不仅精通绘图,还会卜卦,当真是让人佩服。”程谢破罐子破摔,反正本官都得罪了,倒不如得罪到底,为尚书大人出了这口气。
“我发现你这人是真的有点贱啊。”王凡本就有点睚眦必报的性子,听到程谢居然还敢嘲讽,马上皱起眉头来:“老子也没有惹你,你第一次招惹我,是你见上司受气发不出来,你又不敢冲方先生发,只能捏我这个软柿子,虽然卑鄙,却也是遵循了官场的规矩,可以理解。”
方孝孺在听到王凡骂人贱的时候,十分意外:小天师居然还有这么一面。
但听到解释程谢的动机后,恍然大悟,赶紧在纸上写下来,脑海里想起齐泰和黄子澄的一些言行,恍然大悟:难怪有时言官们指责皇帝的不是,明明与他们无关,他们还要出面斥责,轮到御史们弹劾他们,俩人却神色自如,丝毫没有动怒的样子,原来是为了皇帝出气啊。
合着这是条官场规矩,我得赶紧记下来,最近得找个机会用一用。
程谢被王凡拆破心思,面红耳赤,想要反驳呵斥,但王凡却不给他机会:“入你娘的,老子没有搭理你,毕竟在大明朝当官也不是那么容易,能当你的垫脚石,也算是咱们的缘分。可没想到你他娘的变本加厉起来,齐尚书刚说老子画图简陋,你就夸老子精通绘图,齐尚书刚说国事也能占卜,你就夸老子让人佩服,入你娘,老子是给你脸了?”
“齐尚书若是说老子身子弱,你是不是得夸老子把你娘入的嗷嗷叫?”
这一番话,直接把进士出身,一辈子没怎么说过脏话的程谢骂的满脸通红,话都说不成个:“你,你,你...”
一旁的徐增寿听到这含娘量极高的回怼,兴奋的拍起手来叫好。
于八更是暗暗叫好:好嘛,小天师这骂人的气势隐隐有翠云楼老鸨子的风范,若是年纪再大些,只怕靠着这张利嘴都能睡遍金陵的姐儿们。
“小天师!”齐泰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辱骂朝廷命官,乃是不敬之罪!”
“哦?齐尚书急了?”王凡冷眼瞧他。
这几日方孝孺和自己十分亲近,黄子澄这老小子看不顺眼了。
难保他不胡思乱想,杀心再起,王凡早就想找个机会安一安他的心,只是方孝孺对自己实在恭敬,没有理由也没有办法闹别扭。
既然齐泰的手下主动送上门来,王凡不介意和齐泰闹点矛盾。
果不其然,黄子澄见状,从刚刚就一直绷着的死妈脸缓和了许多。
“淦,你老小子等着,等三个月的紧闭蹲完,老子临走之前,非得弄死你不可。”王凡见此,心里恨得牙痒痒。
自己住在这里,看起来没心没肺,可不管是睡觉还是吃饭,总感觉有一双眼睛盯着,整日里提心吊胆的,全都拜他所赐。
这种身家性命随时随地都可能被人夺走的感觉可是十分的难受让人抓狂。
“你,放肆!”齐泰万万没想到,这家伙骂完自己的下属,居然对自己也不客气。
“尚书大人,您要给下官做主啊!”程谢虽然不会骂人,但会做官啊,扑通跪下来,毫无风范的哭起来。
徐增寿则站起身道:“哎呀,程侍郎,你好歹也是我大明的重臣,岂能如此撒泼。再者说了,令堂五年前不是去世了么?小天师就算是有这心,也没这机会了。”
听到金陵第一矛盾升级专家这话,程谢哭的更是死去活来的,他一个堂堂兵部侍郎,大明高贵的进士出身,何曾受过如此屈辱?
“大人啊,下官不活了!”
“程侍郎,当着方公与齐公的面,岂能如此没有官体?童言无忌,大风吹去,你堂堂兵部侍郎,岂能与他一般见识?”
黄子澄见状,心里虽然爽,但不想把事情闹大,出面当和事佬。
“就是,程侍郎你也太小家子气...”徐增寿还想矛盾升一下级,看看能不能把姓程的气死,黄子澄瞪了他一眼:“徐都督也少说两句。”
“我又没有瞎说,小天师还能入棺材板不成?”徐增寿被人打断施法,十分不快。
齐泰扶着程谢的肩膀,冷眼看着王凡:“小天师,今日若是不说个高见来,休怪本官到陛下那里参一本妄议朝政的罪名。”
朱元璋虽然大力扶持道士们,天下藩王也都跟着重视道士,但立志要给儿孙建立一个可以延绵万年王朝的老朱从历史中吸取教训,知道外戚、宦官和权臣等这些玩意乃是很容易让国家灭亡的因素。
为了杜绝外戚之患,老朱下令:“凡职官及军民家,或前朝故官家女,年十四以上十七以下,有容德无疾而家法良者,令有司遣之”。因此有明一朝,皇后基本都是平民出身,明朝的外戚势力极弱。
为了杜绝宦官之患,老朱下令,宦官不许干政——结果儿孙们没听。
为了杜绝权臣之患,老朱更是废黜了宰相制度,从根子上想要断了相权养出权臣的根基。
而对于大力扶持的道士,老朱也吸取了宋徽宗赵佶崇信林灵素,导致酿成“靖康之耻”的教训,禁止道士妄议朝政——儿孙虽然听了,却也出了个瓦剌留学生“明堡宗”。
所以齐泰参王凡个妄议朝政的罪名,乃是名正言顺。
“德公!”方孝孺急了,这可是一参一个准啊。
黄子澄也有些着急,与方孝孺异口同声:“德公!”他还指望着过段时间王凡给自己避祸呢,心里忽而一愣:对啊,等躲过此难,老朽可以让人借着这个名头除掉他,到时不管他是真是假,无需老朽动手,既不得罪张天师,又能洗刷两次屈尊之耻!妙哉!
“齐尚书想要杀了小道为下属找回脸面,直接上奏便是,何须还要找个理由,岂不是让人笑话?”
王凡不以为意,有方孝孺自己这个学生在,齐泰想借刀杀人,基本不可能,因此丝毫不怕。
“老夫杀人,何须遮掩?”齐泰的性子也被激起来,微微眯眼,松开扶着程谢的手。
周围的人被他这气势所慑,不由得手冒冷汗。
作为有实权的兵部尚书,齐泰确实有说这话的资本。
可不就是?湘王在他眼里,也是说杀就杀了,太祖皇帝的儿子尚且如此,何况王凡一小小天师之子?
再说了,齐泰和张天师并没有什么交情。
“小道只要议论,别管对错,齐尚书都可以以妄议上奏。何谈有没有高见。”王凡也动了杀心。
这些日子里,他从黄子澄那儿受的精神折磨,以及被这三驾马车所表现的权势之威压的有些喘不过气来,若是再憋着,只怕非得憋疯了不可。
“太祖皇帝只是不许尔等道士妄议朝政,若你说的对,便是忠君谋国之言,何来妄议之罪?”齐泰十分不屑王凡这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对他的态度。
王凡看着他,心道:“大明朝的文官们果然都是文字高手,老朱这才死了刚一年多点,你们就敢胡乱曲解他的意思了。”
事已至此,已无躲避,王凡也不客气:“好,小道若是说的不对,性命便无。小道若是说对了呢?”
“你当如何?”
“肯定得是一命抵一命啊!”一旁的徐增寿兴奋的插嘴:“只是不可以德公相抵,既然这长赌约乃是因为程侍郎而起,那就以程侍郎的性命为抵,方才公正。”
“啊,这...”程谢慌了,怎么自己这挨了顿骂不说,还得把命搭上?
可齐泰没有说话,熟知自家尚书脾气的程谢知道,这是让自己主动答应。
也罢,上官既然是这个意思,只能如此了。如果自己不想体面,尚书就得让自己体面了。
“好!”他咬了咬牙,恶狠狠的看向王凡。
王凡则满脸不屑:“我要你的命有何用,若是我猜对了,就罢了你的官吧。”
“这...”众人十分意外,小天师什么时候如此宽仁大量了?
尤其是徐增寿:“哎呀,小天师,这不符合你睚眦必报的性格啊。”
周围人向着徐增寿瞧去,心说:行啊,徐三爷,没想到看人真准。
“三爷谬赞了。”王凡呵呵笑着,徐增寿被气笑:“我这是夸你么?”
不等他说话,只听王凡哂笑道:“对于他这种官迷,罢了官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我就是要他生不如死。”
一番话听的众人毛骨悚然,徐增寿也不由得咽了口水:“果然还是那个性子,不过老子太喜欢了!”
连齐泰也不由得对他另眼相看:“这小道士,好毒辣的心!”
“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呢!”程谢见自己成了这些大人物和小道童脸面之争的筹码,全然没了顾忌,恶狠狠的说道。
王凡不理会他,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地图前,忽而转头道:“对了,程侍郎,你就不怕我也是一战灭燕派的么?”
一句话,让程谢脸上的狠恶变成呆愕,随后如坠冰窟。
更让三驾马车瞬间哑口无言:对啊,他可没说自己是支持哪一方的!
尤其是齐泰,一股被戏耍的愤怒涌上心头。
“可惜,我还真不是一战灭燕派的。”王凡见戏耍了众人,悠然的转过身,指着居庸关道:“小道不仅认为长兴侯这一战不会占到便宜,还会被燕王抢了先机,先一步攻克居庸关。”
“小师,是燕逆。”方孝孺及时的小声提醒。
齐泰却没有在意,只是看着地图上的居庸关笑而不语。
程谢的心放在了肚子里,只感觉捡回来一条命,方才明白,这世界上最美好的词只有一个,那就是:虚惊一场。
“朝廷十八万兵马,四路并进,燕逆自守尚且不足,岂敢出城攻打居庸关?”虚惊一场之后,便是对胜利的喜悦,程谢参与了这场战役的计划制定,对于军队的布置一清二楚。
徐增寿听了,眉毛挑了挑,面色没有任何异样,心中却掀起波涛:“居然有十八万大军,长兴侯带了十三万,杨文应该两万,徐凯部应是两万,居庸关应是一万,此等关键军机,我需得想办法赶紧告诉姐夫,让他早做准备。”
他虽然没打过仗,可出身将门,老爹又是大明第一战神,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知道了总兵力,根据对各个部队的了解,每个军队大概多少人,马上就能算出来。
齐泰也意识到程谢泄露了军机,瞪了他一眼。
但此处乃是诏狱,周围不是出不去的,就是朝廷勋贵,知道这些也无妨,难不成徐增寿还敢泄密不成?若是敢泄露此等机密,皇帝知道了,就算有魏国公护着,那也是非杀不可的罪过。
放下心来,又觉得如此军国大事,自己居然和一个小孩较上劲了,未免有些胜之不武。
转身大笑而走:“既然小天师留他一条性命,那本官也退一步,待过几日,只需给程侍郎磕头认错便可。”
王凡冷冷看着离去的齐泰,心里改了主意:“靖难之后,我本想念在相识一场的情分上,用救朱高炽的恩情只让朱棣杀你一人,既然你如此不识抬举,那就让他灭你三族吧。”
待其他人离开,徐增寿也给王凡告罪离去,临走之前还拍了拍王凡的肩膀:“三爷挺你!”
出了天牢,徐增寿脸上没了嬉皮笑脸,飞快的回到府中,将信写好,让心腹之人乔装打扮悄悄出城,把打探到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北平去。
这三名心腹本就是朱棣留在北平的探子,得了徐增寿的密报不敢怠慢,小心谨慎的出了金陵城,直奔北平而去。
日夜兼程,一路奔袭,跑死了四匹马,在日落之前方才进了悄悄进了北平城。
一到城中,直奔燕王府而来,到了燕王府见到朱高炽,将密信拿出,信还没有交到朱高出手里,人便昏死过去。
朱高炽一边让人扶他们下去休息,一面打开信件,恭敬的递给身边一个消瘦的老和尚面前一起观瞧。
“果然被大师说中了,朝廷这次并不是三十万大军,而是十八万,分了四路,也被父王和大师猜中了。”
朱高炽有些高兴,擦了擦额头上冒的虚汗,又苦笑道:“十八万大军啊...”
“徐三爷这封信来的倒是及时,只是不知这等机密军机,他一个闲职都督是如何知晓的?”被叫做大师的和尚,正是姚广孝。
老和尚语气虽然疑惑,但面色如常,甚至有些高兴。
古代大军出征,军队的数量以及分路,乃是绝对的机密,一旦被对方知晓,对方就能针对性的调整作战方案。
比如耿炳文对外号称大军三十万,朱棣就算不信,也不敢轻易减水分,为了对付这所谓的三十万大军,就得分兵在各个要道,以防止某一路不设防被偷了家。
自己预测的结果和徐增寿送来的情报虽然一样,但自己预测的终究是预测的,虽然是基于事实推算,可终究不如货真价实的情报让人心安。
“我这位三舅虽然有事不着调,可往往关键时刻总是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朱高炽无法回答姚广孝的问题,只能夸一夸徐增寿。
“既然如此,老衲就可以放心了。”姚广孝站起身来:“居庸关那里至关重要,还需燕王全力对待,就由老衲带着这封密信,去让燕王安心。”
朱高炽也知道这份密报对稳定军心的重要性,赶忙吩咐人护送姚广孝前往居庸关。
老和尚出了府邸,走到一匹烈马面前,伸出枯瘦的手掌,握住缰绳,脚下用力,身轻如燕的翻身上马,而后撩起缰绳催促,胯下马如风般奔着城门而去,身后的护卫紧随其后。
黑色的僧袍被风吹的猎猎作响,马上的和尚全然没了往日的孱弱,宛如下山的饿虎一般,腥风随身,直奔居庸。
心里只有一个疑惑:“这军情,大概是那王凡所探...他假借徐增寿之手,可是不敢太过暴露锋芒,唯恐招起老衲的杀心么?若真如此,此道日后若仍辅湘王,便真不可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