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的魔神之战,对于民众而言是在视效上极为惊悚的一夜,仿佛世界末日的来临,又突兀散去。
在当时绝大多数人们都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危机,只有视效引发的胆战心惊。就算刀剑出鞘,往自己脖子抹的也只有苗疆那片儿,别人也就只感觉刀剑不听使唤了那么一会。据实际统计那一夜死伤也只有几百苗疆人士,死因是蛊虫爆裂,其他人连个小伤都没受。
似乎体验不到任何紧迫压力,也诞生不了被什么英雄挽狂澜于既倒的崇慕与膜拜。
只有懂行的会知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当有人把方方面面安排得妥妥帖帖,在大难降临之时竟能护得所有人都感受不到危险存在,其功远比当死伤惨重了再来挽天倾的更有意义得多。
普通人不懂行,官方也不好多说。连自家女皇陛下作为阵法主力参与此战这种可以狂吹的功勋都不太好说,因为和天道对抗这种事说出来有点耸人听闻。别说世人信不信,就算信了,说不定觉得天道是正面、朝廷是反派的倒要占了七八成。
官方不好说,自有乱世书来帮他们说。敌人是天道怎么了,只要乱世书说那是「域外天魔」,那就是域外天魔。
「有域外天魔者,藏魔躯于灵族,已历两纪。」
「八月中秋,以朱雀白虎为祭,以苍生血肉为引,天魔复苏,世间浩劫。」
「剑皇引动天下刀剑噬主,欲屠万灵之血,夜九幽袭而杀之,飘渺护佑河山,刀剑加身之劫遂解。」
「岳红翎、夏迟迟、皇甫情、元三娘,以四象演苍穹,困天魔恨戾之魂于虚空。夜九幽既杀剑皇,转战魔魂,一击灭之,苍生魔化之劫遂解。」
「皇甫情涅槃而生,赵长河断韩无病白虎因果,魔躯复苏未尽,乃引灵族巫蛊血肉御灵诸法加诸其身,欲化神躯。飘渺护持万灵,烈引血肉同寂,山崩地陷之劫遂解。」
「天魔本体现于三界之外,欲抹天道之灵,化三界为囚牢。赵长河引命为箭,与天魔偕亡。举世囹圄之劫遂解。」
「魔神第三,剑皇陨落。」
「魔神第五,烈陨落。」
「魔神第七,白虎陨落。」
「魔神榜撤销,并入天地人榜。」
「天榜第一,夜九幽。」
「天榜第二,飘渺。」
「天榜第三,赵长河。」
「天榜第四,皇甫情。」
「是役,魔神尽出,英雄并起,化天地之劫于无形,免纪元重开之患。英雄之血,可尽长歌。」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直到乱世书闪耀苍穹,人们才能从这非常简单的概括叙述里,知道这看似没有任何危机感的战争之中,究竟含了多少重天地大劫、多少次纪元重开之患,多少魔神陨落、多少英雄长存。
英雄之血,总在人所不知之处,升平歌舞之外。…。。
其中赵长河按照乱世榜的描述都已经死了,但榜单名字未除似乎英魂永在…也不知道到底死了没有。
人们只知道,此后三十年,都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与死无异,却在人间侠客们心中永恒。
天汉三十一年,清明。
这是大汉立朝、女帝登基的第三十一年。距离那一夜的血色天河,也到了第三十个年头。
那一夜过后,关陇归附,西域皆平,四海归一。神州风雨昌盛三十载,步入了本纪元有史记载以来最强的盛世,女皇陛下的声望更是达到了人间帝王的极致。
人们都说三十年来连个局部小灾都没有,凸显了当今陛下果真是山河气脉之所钟,也怪不得 这么多年了依然风姿绰约,除了更添三分威严与风韵之外,形貌几与当年少女无异。
普通人自然不知道当破御之后,本就容颜不老,青春永驻。
女皇陛下不仅自己青春永驻,由于青龙之功的特殊性,她还可以帮别人青春永驻。
要是不帮抱琴葆有青春,小丫头可能三十年前就去跳河了。便是现在天天坐一桌,也是蹬鼻子上脸。
毕竟人家在最美好年华的续杯机会被当皇帝的抢了,如今苦等三十年,说出去男默女泪。不帮她留着这份年华,估计如今大汉唯一的反贼就要出自相府。
此刻大汉女皇夏迟迟站在皇宫观星台上仰首观星。绵绵丝雨洒落,观星台上三百六十五盏烛火不灭,只是轻轻摇曳。
夏迟迟摸着肚子,有些欣喜地说着:「飘渺姐姐,我沉寂三十年的胎动了,是不是意味着他快复苏了?」
周遭沉默片刻风中传来神念降临:「生机牵引,应当如此。」
连绵细雨都变得有了几分酸味。
「别酸了,怀孕三十年是什么好滋味吗?」
「你平时又没妊娠反应,怀没怀有区别吗?你不要给我。」飘渺比她更没好气,这是个与父一起归眠的奇胎,赵长河正在沉眠弥补修行过快的缺漏,这沉淀多久,此胎也陪着沉淀多久,平日里根本感觉不出有孕,对母体根本就没有影响。可一旦现世,此胎恐怕会是此世最强的人类之躯。
夏迟迟一天天的摸着肚子唉声叹气说不是滋味,谁不知道你摸肚子是为了秀,提醒所有人赵长河第一个孩子在这呢。这几年来不管她母后皇甫情还是大汉忠相唐晚妆,每次一看见陛下摸肚子的动作就拂袖而去,她还是乐此不疲。
人家岳红翎三娘等人各自浪迹天涯去了,压根都不来皇宫。也只有她飘渺没办法,必须着,天天被迫地被秀一脸。
你该感谢这不是话本里的宫斗,不然打胎药都暗暗喂你吃几回了。
夏迟迟正在问:「可既然胎动,还是找不到他是何故?」
飘渺没好气地回答:「夜九幽混乱时空、自演秘境,为的是规避夜无名与天道,我们又怎么找?」…。。
「是为了不让天道与夜无名找到呢,还是自己私藏不让我们去碰,她自己有数!」夏迟迟咬牙切齿:「那混蛋临此世一共才三年,这一睡就睡了三十年,她怎么有脸藏着!」
飘渺也有些无奈地不说话。
当时那一战由于发生在界外,结果如何大家其实都不太清楚,不知道天道究竟伤成怎样、夜无名的状态又如何。
人多眼杂,这么多女人的动向谁知道天道和夜无名是否看着。随便谁跑去找赵长河被发现了,都可能带来难以估量的后果。也只有夜九幽这种冷酷霸道才能力顶所有姐妹的压力,绷着脸不让任何人知道。
但说多有公心倒也不见得,飘渺也觉得夜九幽这是为了独霸男人的意味更浓一点…
都不知道他重凝躯体的过程里是被夜九幽怎么玩弄的…想到那种场面心里就如同猫挠。
飘渺知道夜九幽不会给赵长河什么好果子吃。把自己的命射出去看着荡气回肠,把姐妹们当什么了?说是说阻止了夜无名的计划,算是替大家在复仇,内里藏着的意味只要细想都品得出——这厮在救夜无名的命,不惜自己以命相替。
让大家找到他在哪,非弄死他不可。也不知道赵长河这有没有几分是为了躲大家,怕被打。
远处忽然传来侍卫的通传:「陛下,唐相与崔首座求见。」
夏迟迟脸颊抽了抽,每当听见崔首座这个词,心中都有强烈的违和感,当看见崔元央那张三十年不变的圆圆脸出现在面前时,这违和感就更是 浓得满溢。
这丫头现在是镇魔司首座。
曾经的老首座唐晚妆和她联袂而来,看上去就像大姐姐带着个小屁孩。
事实上当这俩来找皇帝,根本不需要「求见」。夏迟迟一个「宣」字还没出口,俩货都已经抵达观星台。一直藏着以虚无气脉形式对话的飘渺见到崔元央,立刻笑逐颜开地现出了身形,上去就是一个拥抱:「央央!」
崔元央便趴在飘渺怀里蹭蹭,露出了舒服的表情:「姐姐,我想你了…」
夏迟迟翻了个白眼,就你还镇魔司首座:「想什么想,你们要见面岂不是随时相见?说吧,来干嘛?」
两人还未登阶,唐晚妆的声音已经先到了:「镇魔司的消息,人间有神器现世的迹象,位置难测,出现之时便是白昼如夜、星辰漫天。」
夏迟迟心中一动:「星河!」
唐晚妆颔首:「不错,只可能是星河。」
当年星河被射出界外束缚天道,战后逸散人间。由于星河的特殊性,其位缥缈难测、若隐若现、若有若无,谁也找不到它在哪里。
如今现世,与某人即将出关的强烈牵引是极有可能强相关的。换句话说,只要找到星河现世的具体地点,就意味着大有可能堵到赵长河。…。。
就算与赵长河无关,大家如果要找前赴夜宫的路,找夜无名的麻烦,星河剑也是最佳的钥匙。
「星河会出现在何处镇魔司可有具体线索?」夏迟迟看向崔元央:「另外,星河都出现了,龙雀也该有消息了吧?」
崔元央摇头:「龙雀与星河不同,它自己离家出走出去玩的,自己想躲着,谁找得到。已经着令天下各部,还需要等待更多消息汇总,只是先来告诉你一声。」
夏迟迟沉吟片刻:「那么近期屠魔成效如何?星河现世,或许会是一个焦点。」
自从当年天魔幻境崩碎,世间多了很多妖魔异兽,如同割韭菜一样隔三差五都会冒出来,镇魔司剿之不尽。除此之外,整个人世的整体修行都比当初上浮一大截,其中多有反派凶人,各种各类的魔门、邪教、黑帮如雨后春笋,并不比当年乱世少哪去,依然构建着永恒的江湖。
这或许是任何世界都永远规避不了的主题,而在这个世界上还别有意义——它很可能依然是天道的体现,渗透世界的方方面面。
江湖上依然有侠客奋剑而起,三十大雨,人间依旧。
在这些事上,飘渺等人并不想插手,人间事不可能都由她们做完了,就连岳红翎曾经这么爱管闲事的侠客,这些年出手的频率都非常少。大家的心思,一在寻找赵长河夜无名这些故人,二也是已经在探索界外诸天,人世间终究还是要有新人接班的。
潜龙榜换了一茬又一茬,武道之盛从未落下。
崔元央叹了口气:「屠魔效果还是那样…人间英杰虽多,在我看来年轻一辈里也就岳姐姐的徒弟最像人样,我给了她一枚镇魔司玉牌想忽悠她将来接班,可惜她好像和岳姐姐脾气类似,只喜欢孤身独闯。」
夏迟迟撇撇嘴:「女人,遇上克星的时候就知道了…她师父都逃不过,她算老几。」
唐晚妆道:「给她递个信,让她通知一下她师父,星河现世,她岳红翎该出山了。还有,顺便让不器递个信给那只死乌龟,在海外漂这么久了,腻不腻啊…」
古剑湖畔。
长腿马尾的少女飞窜在雨夜的竹林,小腹隐隐渗着血迹。
身后跟着一群杀气腾腾的黑衣人,都在厉喝:「她受伤了,血迹往这方向,追!」
少女虽伤,眼眸沉静。夜雨密林,可见度低,四处泥泞有的是逃走 的机会。
她暗查一帮魔门凶徒,竟意外得知这些人有赵王龙雀刀的线索,正在暗谋,还说要献给漠北,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惜正要通知当地镇魔司,就被这些人发现了,疯狂追杀。
「嗖!」身后暗器袭来,少女踉跄着躲开,暗器打在旁边竹子上,打得竹叶疯狂摇曳,水珠泼洒。少女一剑把水珠搅成漫天花雨,趁机再度飞窜数丈。…。。
别让本女侠跑出去…
正逃亡间,前方忽地出现一座草庐。
草庐前立着无名墓碑,一个青衫老者佝偻着身形坐在墓前轻轻地咳嗽,似是疾病缠身。
墓前横放着一柄造型很夸张的大阔刀,暗红的刀身上雕刻着隐隐龙雀之形,张牙舞爪。
这是自从赵王横空出世之后很多人喜欢效仿的大阔刀造型,可惜这么重的单手刀能用的人没几个,流行了一阵风之后就少了很多。但也还是有的,而且清一色的都雕刻龙雀,算是个相对常见的武器,不会有谁看见就想到真龙雀刀。
少女没想到这里还有无关人士,急道:「前辈快走,那些人杀人不眨眼的!」
老者也不知道是不是耳背,无动于衷,还慢条斯理地取了一壶热酒,慢慢浇在阔刀之上,低声道:「清明时节正好…既然你来了,就替他陪我喝一杯?」
阔刀似是嗡嗡作响。
老者笑道:「你说他没死,我在祭谁?那你说,这么多年下来渺无音讯,与死何异。」
阔刀嗡嗡。老者大笑:「是吧,你也这么认为。」
少女看不懂,顿足持剑拦在老者身后,转身面对后方追兵。眨眼之间人影幢幢,数十黑衣人团团围了过来,都在大笑:「怎么不跑了?」
少女道:「这位老人家是无辜的,先让他走。」
黑衣人都在笑:「潜龙第一凌若羽,就这迂腐之辈?你曾经的潜龙前辈,什么岳红翎啊、赵长河啊,要是都像你这般愚蠢,潜龙榜早就成了死蛇榜了,哈哈哈哈…」
凌若羽大声道:「他们二位的名讳岂是尔等鼠辈能够直呼的!若是他们在此,行事亦当如是!」
老者耳朵微动,阔刀上的龙雀之形好像很是诡异地回首。
就像一个双马尾少女后仰探头。
潜龙第一耶…
「得了吧,赵长河早死了,谁不知道当年那血色长河就是他性命所化,他的刀剑都轶散人间任由人争来夺去,活人能这样?」
凌若羽大怒:「胡说,乱世榜既然没除名,前辈就没死!」
「乱世榜还有什么九幽飘渺,之前都睡了整个纪元了,赵长河再没死也不外如是。」黑衣人不耐烦起来:「行了,就算赵长河在这里也救不了你,既然你为了个老头自陷死地,那就去死吧。」
「嗖嗖嗖!」刀光剑影奔袭而来,凌若羽深深吸了口气,手中长剑骤然刺出。
夜雨仿佛消失不见,眼前只有一抹残霞照耀天际,苍茫落日现于人间。
老者神色微动,低声自语:「落日神剑…这姑娘竟是…」
「呛!」随着一声剑鸣,黑衣人捂着喉咙,死了四五个。凌若羽踉跄后退,旋即腿一软,半跪在地喘息。
剩余的黑衣人心有余悸地再度围了上来,为首的黑衣人笑道:「潜龙第一名不虚传,但也到此为…」
话音未落,老者咳嗽着慢慢站起,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细长的剑。
他慢慢走向黑衣人的方向,好像那里什么都没有。
凌若羽大惊:「前辈小心!」
「哪来的痨病老头,装腔作势!」为首的黑衣人狞笑起来,忽地一剑向老者咽喉 刺去。
老者只是慢慢地走着,那一剑莫名就刺了个空,那佝偻的身形咳嗽着继续前行,慢慢进入了竹林,再也看不见。
几乎同一时间,场中几十黑衣人的咽喉处溢出了血迹。
为首的黑衣人捂着喉咙,骇然低语:「韩…」
「扑通…」数十身躯同时栽倒在地,再也没有声息。
凌若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诡异至极的场景,心中也浮起了一个名字。
韩无病。
她如梦初醒地大喊:「韩前辈!有地榜魔徒正在觊觎赵王战刀,请前辈出手相助…」
「地榜?」韩无病好像在笑,声音已经来自很远很远:「拿起地上那把喝醉的破刀,守护它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