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对垒。第一天,尚可喜主动后退三十里扎营,李明忠进逼三十里;第二天,尚可喜再退三十里,李明忠再进三十里;第三天,尚可喜又退三十里,李明忠又进三十里。
第四天,尚可喜不退了。他令总兵吴进忠、张月领兵两万守衡阳城;自己率许尔显、由云龙等大将领兵两万,驻守衡阳城侧的回雁峰、石鼓山;又令驻守耒阳的班志富搜集船只,由耒水至湘水与己会合。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尚可喜做好了一旦战局不利,就由湘水、涞水撤往攸县的准备。
布置好了这些,尚可喜又向孔有徳和武昌、赣州的清军求援。
秋高气爽,朱亨嘉带着何吾驺、郑封、王夫之等谋士查看地形。
王夫之,字而农,今年二十八岁。桂王朱由榔在武冈称帝后,他觉得朱由榔是大明正统,跑去投奔,被选了个大明翰林院庶吉士。后来永历帝被朱亨嘉灭了,他又灰溜溜回了老家。
他老家不是别处,正是这衡阳。
前一阵子,听说自己的老师章旷逝世后,被朱亨嘉追封为东阁大学士,王夫之十分感动。觉得这靖江王虽然血脉稀薄了些,但是颇有明君之相,不管怎么说,人家也姓朱。正巧明军来打衡阳,他就自告奋勇报効英主,给朱亨嘉做了带路党。
查看完地势,朱亨嘉叹了口气。这衡阳城依着石鼓山、回雁峰而建,又临着湘水,唯一适合进攻的地方是城南。可城南依然要翻越南岭,重炮运输不便。没有重炮,难道要将士们用命填吗?
“唉!”
朱亨嘉叹了口气:“回雁峰啊回雁峰,难道孤也要像大雁一样,往南回吗?”
何吾驺扑嗤一笑:“监囯,您把方向说反了。‘万里衡阳雁,寻常到此回’,说的是北方的大雁飞到此处过冬,然后飞回北方。不是往南,是往北”。
朱亨嘉心里那个气呀,这位何大学士啥都好,就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不懂得奉承领导。尤其喜欢当众纠正领导错误。讨厌呀!
朱亨嘉决定刁难一下何大学士。
“何卿可知这衡阳城有何特产?”
“禀监国,藤茶、湘黄鸡、黄菌干、珍珠枣,皆极品也!”
“哟,没难住。”
朱亨嘉看了一眼四周,忽见附近长满了一种长约几寸,双层六瓣、七根花芯的野草。似乎很熟悉,穿越前自己经常吃。
咦?这不是黄花菜嘛。
“何卿,此草何名?”
一下难倒了何吾驺。何吾驺,大学士,书读得多,纸上谈兵,五谷不分。你要问他什么是萱草(黄花菜),他能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可你要拿一根实物,问他这是什么草,他还真认不出来。
何吾驺脸一红:“臣孤随寡闻,不识此草。”
朱亨嘉见难倒了何大学士,心里畅快。得意洋洋道:“此乃萱草,又名黄花菜也。神农氏尝曰,食此草能治百病”。
旁边的王夫之见状,大拍马屁:“久闻监国,文韬武略,举世无双,连小小的萱草都识得,名不虚传焉”。
说也奇怪,这王夫之以前禀性潇洒,文采风流。最喜欢指点江山,这不好、那不好地乱说一气。可自从朱亨嘉封了他一个正七品翰林院编修后,性情大变,恪守为官之道,监囯说啥就是啥。
别小看这七品编修,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官职。永历帝只给他选了个庶吉士,庶吉士可不是官,只是翰林官的预备资格,要再经过三年学习培养,通过考试,成绩优秀者才能做官。
朱亨嘉比朱由榔大气,直接就让王夫之当了正七品翰林院编修。这可是翰林官。大明祖制规定,非进士不得入翰林。这个官封到了王夫之心坎里,从此对朱亨嘉感恩戴德,毕恭毕敬。
若想毁掉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其做官。只要做了官,就再也没有心思研究学术文章。从此,大明少了一个大思想家、大教育家、大文学家王夫之,多了一个大官王夫之。
朱亨嘉听了王夫之的恭维,心情好了点,旋即又晴转多云。
“唉!这衡阳山路崎岖,重炮一时半会运不上来,打衡阳城不知道要牺牲多少孤的忠勇将士!”
“监囯,臣是衡阳人,就出生在这回雁峰下。深知衡阳陆路难行,然水路却便捷。何不沿湘江水道运重炮轰城?”
“哎!王卿有所不知,那尚可喜令部将班志富将湘水沿岸的大船收集一空,没有大船,孤如何运炮呢?”
王夫之一笑:“清军的粮草皆是托本地的粮商从湘水运输。臣是本地人,和粮商很熟,可以让粮商的大船帮吾军运炮。监国只需在湘水沿岸,建好码头便可”。
朱亨嘉眼睛一亮:“如此,运炮的事,便交给王卿”。
??
石鼓山列于衡阳西侧,隔岸望之,宛如一弯偃月。本是秀丽的山水形胜之地,不懂风情的尚可喜竟然在上面架了炮台。此炮台一架,从西面攻衡阳城有点难。
北面的回雁峰,号称南岳衡山第一峰。潇湘八景之平沙落雁和雁峰烟雨均坐落于此峰。可恨尚老贼不但在峰上建了炮台,还把中军大旆立在千年古刹雁峰寺中。一点保护文物的意思都没有。可恶!
东边临着湘水,清军将领班志富的船队,在江上巡逻。从东边攻城,会受到江上火炮的袭击。
没法子,只能从南面主攻。
朱亨嘉令李明忠领兵两万佯攻石鼓山;张成武领兵两万佯攻回雁峰。不求打下这两座山峰,只要牵制住山上之敌,不让他们增援衡阳城便可。
朱亨嘉自率十一万大军,攻击衡阳南城。
第一批攻城的部队,不是自己的兵,而是在熊罴岭、四明山抓到的五千清军俘虏。
俘虏们拿着钢刀、顶着木板,扛着云梯开始攻城。后面站着明军的督战队,胆敢后退者,斩。
好在衡阳城是山城,没有护城河,直接攻城便可。
“杀!”
俘虏们都知道,攻城战打起来,没人会管你是不是自己人。想活命,只能攻上城去。
尚可喜的部下火炮、火铳很多,尤其是红衣大炮,打运动战不便,守城却是利器。
“轰!”“轰!”“轰!”
一颗又一颗巨大的实弹在俘虏中爆炸,将他们砸成肉饼。
俘虏们冲至重炮的死角,城上的小炮开火了。
这回是霰弹,一扫一大片。
“呯!呯!呯!”
“嗖!嗖!嗖!”
火铳和箭矢如雨,一批又一批俘虏被射倒。
接着架云梯,登城。
守军用火油烧云梯,熬好了滚烫的金汤给攻城的俘虏们喝。
一架架云梯被推倒,被点燃;一个又一个俘虏成了火人、死人。
终于有人举刀登上了城,很快地被蜂拥而至的守军砍倒、捅死。
城外的高地上,朱亨嘉举着千里镜看着一个个俘虏阵亡,目无表情,毫无怜悯。这些俘虏在他眼里只是工具,一些消耗守军守城物资的工具。
三天时间,五千俘虏死伤大半,失去了进攻能力。
该轮到正规军攻城了。
担任第二波攻城的主力,是改编过的四万何腾蛟旧部。
何腾蛟的旧部以善长撤退出名。朱亨嘉决定让他们见见血,不然他们不知道什么是军人。
真正的攻城战开始了。
明军的正规军装备比俘虏们好得多,不仅身上有甲,还有火铳手、弓箭手掩护,甚至还有小型火炮抵近支援。
几百辆楯车向衡阳城缓缓逼近,步兵们扛着云梯,躲在楯车后面。
这种楯车很厚,有两层,一层牛皮,一层铁皮,包裹着厚木板做盾牌,竖立在双轮推车上,可以为车后之兵提供遮蔽。小砖石击之不动,大砖石击之滚下,柴火掷之不焚。每辆车可以遮蔽二十余人作战,箭射不穿,铳击不破。
除了楯车,还有撞车撞城门,鹅车凿城墙。
第一天,赵印选、覃裕春部主攻;
第二天,胡一清、姚友兴部主攻;
第三天,杨辅臣、吴承宗部主攻;
第四天,赵印选??
第五天,胡一清??
第六天,杨辅臣??
打了六天,四万何勝蛟旧部损失了五千人,衡阳城摇摇欲坠,就是不倒。
死的人越来越多,何腾蛟的旧部却越战越强。
戚继光说过,上得战场,还能端得了刀枪的,就是好兵。
朱亨嘉很着急:孤的重炮怎么还没运到啊?
??
明军的十八门三千斤大将军炮从湘水运到了,这些大将军炮是仿造红夷大炮造的,是攻城的利器。
明军架好十八座大炮台,还运了一百五十门炮车,分三排,每排五十辆,日夜不停地向衡阳南城,发射实心弹、开花弹。
明军潮水一般的攻击退去,清军又打退了一次明军的进攻。
两个时辰炮轰,两个时辰攻城,反复循环不断。即使是晚上,明军也派小股部队骚扰守军,不让他们休息。
又打了六天,双方各多了几千伤亡。
衡阳南城墙,就像是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城墙上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大洞。角楼、串楼、箭垛,被砸得惨不忍睹。
更可怕的是,好几段城墙被轰塌,守军只好用麻袋、木栅封住缺口。
熊烈战火升起的浓烟,弥漫了整座衡阳城。血色残阳,一杆杆清军将旗、号旗,残破褴褛,有气无力,似乎顷刻间就会坠落。
城墙上,一地的死尸,无人清理,浓浓的血腥味与汗水味相互夹杂着,充斥在空气中,刺鼻难闻。
“嘎,嘎,嘎”
一群群秃鹫飞上城头,啃食着腐肉。守军们木然地看着,却没有力气驱赶。
朱亨嘉放下千里镜,总攻的时机到了。
“破城就在今日,哪位将军愿意先登?”
“末将愿往!”
众将皆踊跃请战。
朱亨嘉点点头,目光落在大西军降将,恩平伯高明贵的身上。
高明贵的一万部下,负责押送粮草刚到,至今未打一仗,编制良好,生力军。
朱亨嘉点将了:“高将军,为国家建功,只在今朝!”
高明贵激动得满脸通红:“末将一定不负监囯厚望!”
嘹亮的战鼓敲响,朱亨嘉的盘龙大纛出现在城下。
“万胜!”“万胜!”“万胜!”
明军呐喊着,从缺口、从云梯登城。
嘶喊惨叫,动人心弦。将士们健硕的身影,如波浪般起伏。他们口中,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喊杀声。
“杀!”“杀!”“杀!”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是最好的激励,消褪了对死亡的恐惧,有的只是必胜的信心。
空中箭矢、铳弹狂飞,不断地有兵士倒地,却丝毫动摇不了明军拔城的决心。
“去死!”
高明贵登上了城,一刀将一名敌将斩落。又刷刷几刀,连杀几名敌人。冲到那杆“清”字大旗前,将大旗砍断。
白文选、冯双礼、赵印选、覃裕春、胡一清、姚友兴、杨辅臣、吴承宗各部随后登城。
衡阳城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