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州城一面环水,背靠秦岭,南北通榷,城郭州长十余里,有民数万户,数十万口子人,算是此世一流城池。
邓军各部议定,只围西南二面城墙,留靠秦岭的北门,靠江的东门不管,只以游骑,舟子看住。
六月初二,邓军分作两部,围困梁州城,钟七也跟在一起观战,本以为是刀光剑影,血染沙场。
结果攻守两方只是略微试探,邓军谴了几百辅卒,徒附登城,城上稀稀拉拉飞来几波箭雨,邓军见此鸣金退去。
如此一直轮换辅卒上场,精兵甲士则缩于营中不出,余下的军卒都去砍伐树木,打造云梯,临车等攻城器械。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钟七也就兴趣缺缺,自回营中,修行练法。
直到围城第三天清晨,营中号角呜呜,先是数千民夫,扛着云梯,推着冲锤,三丈高的楼车冲向城门。
随后数千精兵排成松散的阵列,明晃晃刀枪压阵,但凡前面民夫怯懦,就以刀逼迫,城楼上的官军也是枕戈待旦。
“果真是土寇,何其不知兵也,哈哈哈……”
见城下反贼气势如虹,黑压压一片,城上的守军皆是面色惊慌,何应功看了两眼,反而站在门楼上哈哈大笑起来。
也不知他是真有信心还是纯粹想鼓舞士气,反正其目的却是达到了,守备军卒见知州如此轻松,视贼军如无物,也是跟着放松一些。
“大人,贼众约莫万人,自西南两门攻来……”一小校匆忙跑来禀报道。
“传本官令,先以弓手散射驱赶,敌若不登城,便不必管他,待贼寇靠近城门十丈,先集弓弩攒射,再下滚木擂石……”何应功摆摆手下令道。
“冲……”
“杀呀……斩一卒,汉公赏十钱,斩一士,汉公赏钱一贯”
“将爷有令,先登者赏钱一百贯……”
城下邓军人流中不时有人大声吼出赏钱,周遭邓军听得热血沸腾,想到金钱,女人,更是双眼赤红,纷纷低吼着冲向城墙。
而那些穿插在人群中,吼出赏钱的军卒,却悄悄退到后面,或是直接回返营中,这其实也是古代军队激励士气的一种手段。
真正能打仗,能上阵杀敌的都是闷葫芦,狠角色,他们是不会大吼大叫的,所以需要主帅安排机灵的人来吼,一直激励士气。
这个时候,才能真正体现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城下邓军前面数千人,基本都无片甲。
城上随意飞来一只流矢,在居高临下的重力下,都能轻易要人性命。
几轮箭雨稀稀拉拉落下,瞬间功夫,就收割了百十条人命,包括四肢中箭,以此时的医疗条件,也与死去无异。
南门外,朱贵骑着大马,被数十亲兵紧紧护住,见此情形摆摆手传令道:“传我军令,着各营铺开散阵,不要簇在一团等死”
“将爷有令,各部散开,不许簇在一团……”传令兵打马奔走,鼓点,旗号一齐变化。
后面压阵的老营精兵闻讯,急忙挥刀恐吓,把前面簇拥一团不知所措的辅卒,民夫驱成散阵。
城下部队铺开绵延数里,城上箭雨也渐渐稀少,给人一种守军已经力不从心,可以一鼓而下的感觉。
“咚…咚…咚…”
辕门前,几个力士敲响激昂的鼓点,攻城军踏着鼓点,举起橹盾,迎难而上,架云梯,冲城门,喊杀声震天。
营门高高将台上,邓奎一手抚须,一手按着腰上剑柄,朝一旁负手而立的钟七道:“以泓师观之,我军势如何?”
钟七看得眼花缭乱,人一过万无边无沿,只觉入眼出皆是人头攒动,他又不懂军事,那里看得出好与不好,于是含糊道:“将士奋勇争先,气势如虹,甚好,甚好…”
邓奎还未说话,一旁的梅文化摇着羽扇,朝邓奎皱眉道:“主公,情况有些不对呀!”
“梁军虽无野战之悍卒,但城中老卒起码还有千余,加上征发的青壮,怎么也能凑出数千人守城,怎么会如此不禁打…”
梅文化指着城墙上稀稀啦啦的箭枝,已经不断靠近城墙的军卒又道:“兵法有云,倍则攻之,十则围之,我部以步骑万余,围困州城数千兵,按情形,不该如此轻巧…”
见先登部队已经斩断护城河绳索,放下掉桥,掩护冲车,楼车攻到城门前,邓奎毫不在意的笑道:
“先生多虑,我军一路杀来,诸县闻我军来,无不拱手降服,梁州精兵,已被我等杀败,他城虽大,却是空城,正该一鼓而下。”
说罢,见梅文化一脸沉凝,便也略微放下心中对梁军的轻蔑,拱手求教道:“那依先生看来,梁军还有诡计?”
“我也不知…只是觉着有点不对…”梅文化摇摇头道,凝神望去,数里长的城墙上,百十道云梯,密密麻麻的军士已经冲至城墙下。
中间则被三丈来宽的护城河截成两断,前面是征来的民夫,辅卒,已经在赏银的刺激下展开攻城,而河这边压阵的老营精兵则在河边拥挤成一团,争抢渡河。
见此情形,梅文化面露恍然,惊叫道:“不好,城内早有埋伏,他是要攻散我军前部…”
“前部仅是辅卒,散则散矣,还能趁机耗费一波守军,以待我老营精兵度河,守军师老兵疲,如何能挡…”邓奎还在意气风发的说道。
而数里之外的城墙上,何应功面带冷笑的一声令下,早已休息多时的大量弓卒站在墙跺上,张弓攒射城下。
“锃…锃…”
伴随悦耳箭鸣,仅千弓手攒射,形成一波箭雨落下,城下邓军正挤作一团,推推搡搡,一波箭雨直接带走七八百人。
箭雨不停落下,邓军也反应过来,忙顶橹盾,抵住头上箭矢,然而震天炸响传来,无数石块,木头被抛下城墙。
石块大的有如磨盘,小的也有西瓜大,连上腰粗的木头砸下,擦着就死,挨着就伤,城下邓军哀嚎一片,死伤不绝。
将台之上,钟七一脸懵逼,邓奎目瞪口呆,梅文化见此,一把撇了故作风流的羽扇,大叫道:“主公,快传令,鸣金收兵…”
邓奎也反应过来,忙纷纷金鼓手,旗手道:“鸣金收兵…”
钟七虽看得有些茫然,但见那前面邓军死伤成片,也有些明白形势不妙。
见二人传令收兵,想起那些顶在前面的辅卒,总感觉二人此举太过草率,只是自己不懂军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讲。
“铛…铛…铛…”
金锣敲响,声震数里,正渡河的老营精兵闻迅愣然,不知前面发生何事,正打得好好的又要收兵,奈何军令难违,值得向后退走。
金锣一响,护城河对面,城墙下的辅卒,杂牌军如蒙大赦,方才只是前有城墙,后面有同袍刀兵相逼,只能站着等死,如今有了生还希望,纷纷往回拥去。
护城河桥上挤成一团,余下辅卒纷纷泅水渡河,正当此时城上何应功一捋胡须道:“着陈敬之,领骑军出城尾衔驱赶,务必冲散贼军本阵…”
“杀…”
正在城下乱哄哄时,两扇城门大开,一溜骑卒挥舞刀枪,大吼冲杀而出。
半渡而击,无数邓军慌乱跳下河中,会水的泅水而过,不会水的,就此淹死,木桥上踩踏无数,一时间似待宰羔羊,任由梁军骑兵宰杀。
好在梁骑不多,仅仅数十骑,这已经是梁州城仅存的,可以出城野战的军力,但此时,数千邓军辅卒,却又半数被这区区数十骑给逼入河中淹死。
余下辅卒终于回到对岸,然而后面梁骑尾随追杀,朱贵见同袍大量死伤,也顾不上军令,直接领众沿河列阵。
陈敬之见邓军精兵果然列阵,当机感叹道:“何大人当真神机妙算也…”
言罢,领众骑卒驱赶溃卒,这些辅卒先前死伤过半,士气已经崩溃,只想拼命逃离战场,对于区区数十骑兵,竟然没有丝毫反抗。
“站住,列阵迎敌,后退着杀”朱贵打马大吼。
无数溃卒充耳不闻,只管往前奔逃,那些老营精兵虽是杀人如麻,意志坚定,但面对昔日同袍,一时也未下得了杀手。
待朱贵反应过来,阵型已经被自己人冲散,兵不知将,将不知兵,邓军彻底溃败,绵延数里,都是奔逃邓军,又想反抗的老卒,也被梁骑借马力斩杀。
“铛,铛,铛…”
鸣金声响起,这回却是城上,数十梁骑这才意犹未尽的打马返回城中,陈敬之一见到何应功,忙报喜道:
“大人为何鸣金,此战我军大胜,邓军死伤过半,被我等追杀数里,而我军只折了五六骑,可谓旷古未有的大胜矣…”
何应功轻笑道:“区区土寇,不足挂齿,劳将军功高,待此事过后,自有升赏。
我军到底兵少,要是邓军反应过来,恐你等数十骑皆落入虎口,见好就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