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县,代州的州城所在。
代州辖有三县,分别是代县东北边的繁峙县,东南边的五台县,以及南边的崞县。
崞县再往南就是忻州。
代县,崞县,忻州,太原府,这是方景楠从北往南的一条线路。
从怀仁城出来,折腾了好几日,方景楠一行,终于来到这条线路的第一个节点。
边地的城池都差不多,代县与怀仁县没什么区别,只是处于丰饶的太原府,街上行人比怀仁城多不少,商铺也要多一些。
田记客栈,特别直白的名字,显示出这是田氏的产业。
这时十多骑彪悍精骑风驰而至,一个个英武非凡,方景楠牛有德等人跨进客栈大门,一个满脸笑容的小厮便迎了上来,“客官里面请,是打尖还是住宿?”
方景楠道:“来找人的,我们有朋友住这。”
话音刚落,马三从内堂快步走出,“公子,您来了。给您留的天字一号房,其它人住在别院。小二,准备两席饭菜,送到别院里。另外把咱们的马喂好,明天我们要赶路。”
以前莽字营的银钱都是交给赵二打理,现在转交给了行令功绩队的朱颜。这次出来没带那么多人,支取的一百两行路银子便交给了赵二的手下马三。
小厮一看,原来是这两天的大顾客来了,更是殷勤几分,领着众人去了后面的内堂。
走在路上,马三忽然凑到方景楠身边,悄声道:“大人,昨天麻四回来后,文知县拉着他问了很久打战的事,您之前有过交待,对文大人不必隐瞒什么,所以文知县听完战事过程后特别生气,说一定要与你谈谈。”
“谈什么?”方景楠不太理解地道。
“文大人没说。”
方景楠无所谓地道:“那你叫他过来吧,我正好也有事要问他。”
天字一号房,客栈里最好的房间。
方景楠舒服地躺在床上,那个小厮正把热水倒入大木桶中,跟着关上门道:“公子,水已放好,可以洗了。”
方景楠挥了挥手道:“知道了,谢谢。”
小厮后退几步,恭敬地行了一礼后,关门而去。
看着这个进退得体的小厮,方景楠不由得想,要掌控诺大的产业,没有人真不行。田氏不过是张家口,可这遍布北地的各处产业,都需要合适的人手操弄才成。
方景楠忽然又想起了朔州城里田氏的派驻掌柜田丰丘,能与朝廷从三品的守道官和五品的知州侃侃而谈,甚至还能从中谋利,此等人物也只是一府的总掌柜而已,底蕴深厚呐。
“唔,这田氏的太原府总号里,会不会有山西粮亩分布详图(太原篇)呢?”
方景楠一直心惦惦着这个好东西,现今是最能体现‘民以食为天’这句话的时期,有了粮食就有了一切。
正琢磨着要不要打探一下田氏在太原府的总号在哪,门外有了敲门声。
“进来,门没关。”方景楠知道是文朝衣。
果然文朝衣推门而进,忽看到房间里正冒着热气的浴桶,他停在了门口,“大白天洗什么澡?”
方景楠从床上爬了起来,好笑道:“大白天的你还喝酒呢,谁管你了,真是的。”
文朝衣斜了他一眼道:“你先洗,我晚点再来?”
方景楠晒笑道:“明知你要来,我还准备洗澡,意思就是告诉你,有事赶紧说,不要影响我泡澡。”
“你……”文朝衣忽地恨恨地道:“武夫都是如此蛮横的么?”
方景楠脱去了身上的外套,道:“你要是不想看着我脱光了泡澡,你就赶紧说,别扯这有的没的。”
与他相熟之后,方景楠发现,文朝衣除了有些自负以外,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而且身上竟没有那些读书人一般的酸腐气,只是情绪上特别不稳定,用后世的话说就是,浑身充满了负能量。
自怨自哀、自暴自弃,愤世嫉俗,是他的日常。
见方景楠把里衫都脱掉了,露出一身匀称结实的肌肉,现在正准备脱裤子呢,文朝衣赶忙道:“我问过了,昨日的战斗,你就躲在阵后,一步都没挪动过。既然如此安全,为何不让我去观摩?”
“因为你看了也没用,光了解个皮毛,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反而会害人害已。古话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你们这些读书人,不过是多看了几本兵书,掌握了些理论知识,就以为自己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了,却不知天下苍生都是被你们这群读书人败成这样的。”
“一派胡言……”
文朝衣正欲反驳,方景楠继续道:“一个顽皮的孩童,最多是把家里闹的鸡飞狗跳;一个贪腐的知县,无非是祸害一方;一个无能的巡抚,则可让千万百姓苦不堪言;而高高在上的内阁大老爷们若是自私起来,葬送的就是整个天下。”
文朝衣忽地冷声一笑道:“内阁自私,巡抚无能,知县腐败,他们皆不行,似请问,谁能行?你吗?”
方景楠这时已然脱去了外裤,只剩下贴肉的短裤,他嘿嘿笑道:“现在的我当然还不行,很多事情都不太懂,但我时刻都在学习,都在琢磨问题的本质是什么,而不像你们这些读书人,半桶水晃荡,瞧不起这个看不上那个的。”
文朝衣失笑道:“那能否请问,您正在琢磨哪个问题的本质呢?”
“哦,最近呀?最近我总在想,武将为何要克扣军丁粮饷。”方景楠道:“克扣粮饷会导致部队战斗力下降,士兵怨气横生,上了战场打不了胜仗,如此也就立不下战功,也就升不了职,可他们为何还要克扣呢?是不明白吗?”
文朝衣嗤笑道:“当然不是,他们明白的……”
“停!”方景楠打断道:“这个问题我琢磨很久了,你若是想与我讨论一翻,最好是多做思考准备,省得到时输了,狡辩说还没来的及考究这一块。”
“行!”
见方景楠已经要把短裤脱掉了,文朝衣利索地答应一声,转身出门而去。
“喂喂,就不能顺手把门关一下么。”
方景楠低头看了看自己,啧啧叹道:“咱这副好身板,我要是女的铁定爱上他。”
方景楠平常没有刻意训练,但吃得不错,东奔西顾的跑出了一副结实的身板。
自恋地叹了几声,方景楠一个纵跃跳进浴桶中,温热的水流冲洗着身上肌肤,作为后世之人,他很难忍受几天不洗澡的,行军路上又没那条件,所以只要有机会,他便要泡个舒服澡。
忽地,方景楠一拍额头,“大爷的,尽回答他了,我找他的事忘了问了。”
……
舒舒服服地泡完澡,吃了一顿值银二两的丰盛大餐,方景楠把麻武候叫了过来。
“麻四今早已经把盘山虎的脑袋当作见面礼,送去代城的守备署了,是以你的名义送的,毕竟你的官职最高。晚上我们一起请守备大人吃个饭,也没别的事,一来是认识一下,二个是了解下山西镇里的兵力分布情况。有问题吗?”
麻武候沉声道:“没问题。”
……
当天晚上,方景楠麻武候两人在代县最好的酒楼宴请代县的守备官尤显健。
麻氏与尤氏都是边地的将门家,只是麻氏现在已经有些没落了,尤氏则正当红。太原镇的总兵官尤弘勋就是族中翘楚。而尤弘勋的父亲尤世威,也是总兵官,此时正跟在总督洪承畴身边,在西北围剿农民军呢。
美酒当面,尤显健不知从哪又请了几个歌妓过来助性,弄得场面艳丽无比。
可惜麻武候的性子耿的很,席面上很少说话,任那陪酒的歌妓小婢倒着酒,一杯接一杯的喝着。
这可苦了方景楠,明面上他是个百户,又非是将门,麻武候懒的说话,他自然要活跃气氛了。可偏偏方景楠也不是那种自来熟的性子,在熟人面前,他有时候也挺逗,但面对陌生人,而且还是个不怎么投机的陌生人,他也是连一句话都不想说。
把人请过来吃饭,做主位的却不说话,这不是得罪人的节奏嘛。无奈之下,方景楠只好施出送礼大法。
一根祥凤楼的金衩子,一副耳环,一条项链,还有一双二两重的金手镯,整整一套重达十两的金首饰,这若换在后世就是十几万出去了。
尤显健看到这等好东西,二话不说,直接大笑着就收下了。不过他也不是个干收礼不懂事的人,把歌妓挥手赶出去后,借着酒劲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是兄弟能办的,直言便是。”
这种谈正经事的感觉,方景楠就很习惯,拱手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家守备大人与人合开了一间四通商行,可能会有一些商队路过代州,即时希望大人可以关照一二,该给的常例银子,咱们也会按例奉上。”
这里所谓的关照,其实就是指不要故意刁难,根本不用他做什么,常例银子也照收。
花花轿子人人台,这等小事,尤显健二话不说当场答应:“四通商行是吧?我记住了。别地不敢说,在咱代县左近,绝对没哪个不开眼的军汉敢为难你们。”
方景楠心下一笑,这个尤显健显然也是弄惯了这等坐地收银的买卖,说话滴水不漏。
他的意思是,他答应了代县的兵卒不会为难商队,但其它地方,以及代县四周的那些路匪他就管不着了。
不过这也是潜藏的规矩。
一般来说,大商行并不怕劫道的肖小,他们担心的是这些占有官身的军将,从大义上来说,你贩卖盐铁这种违禁物品,他们是可以拦查的。
就好比方景楠在怀仁城血洗的那些商铺,大义上是完全能占住理的。
交易谈拢,场面更是融洽几分,尤显健把歌妓重新召了进来,见方景楠两人不爱说话,他自持身份要高过他们,也就懒得与下面跑腿的小官多扯闲话,抱着怀中的美婢把玩的不亦乐乎。
而方景楠也有一句没一句地奉承着,从尤显健嘴里,初步了解了太原镇的兵力布置情况。
太原镇也叫山西镇,在册兵马是五万人,比大同镇少了两万,实际多少人尤显健也不清楚。
绝大多数兵力,部署在长城沿线,相对精锐可在野外机动的兵马,主要掌握在三个将领手中:太原镇总兵尤弘勋,山西抚巡辖下的左右营标兵队,猛如虎和陈国威三位将军。
而太原府、平阳府、潞安府远离边墙的内里城池,平常则由几个将领带着卫所兵在防守。今年后金入寇到忻州时,忻县本城的那点兵马根本防不住,所以才有猛如虎和陈国威两位将军率兵入城防守。
把想知道的事都打探清楚后,方景楠寻了个时机与麻武候起身告辞了。尤显健也不在意,少了这两人他可以玩的更高兴。
往客栈而去的道路上,方景楠忽地朝身后默默而走的麻武候道:“你们麻氏除了你,还有谁在军中当差?”
麻武候脚步一顿,缓了缓道:“族中还有一弟,智勇双全,在愉林那边当差。”
“喔,”方景楠继续走着,“有机会介绍认识下呀,你看别处的将门,没个两三个总兵官好像都不好意思说话。”
单就方景楠知道的,现在就有王氏、姜氏、尤氏三家了。辽东那边吴三桂方景楠是知道的,应该也有不少将门。
麻武候默默地思索了片刻,脚步跟了上去,应道:“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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