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些?”
托比-萨拉曼端坐在宽大的靠背沙发椅上,右手两根手指夹着笔无意识地转动着。
乔恩-斯图亚特从希诺省风尘仆仆地赶回圣城,并在第一时间向自由委员会的主席萨拉曼汇报。
“是的,阁下!”萨拉曼的冷淡,令斯图亚特大吃一惊,“肖恩-康纳利口中声称支持革命,但他本身就是一个贵族,他的特权就来自于这种不平等的封建君主制度。他这个军阀竟然敢威胁我,这简直就是对自由委员会的挑衅和讹诈。”
萨拉曼自动忽略了面前这位贵族私生子的抱怨和个人成见——某位贵族给予他生命,却没有让他享受到应该有的权利和待遇。肖恩没有贵族血统,却名正言顺地成了贵族。
安东尼-傅克斯也参与了会谈,作为委员会的二把手,他的地位仅次于萨拉曼。只听傅克斯笑着道:
“哈哈,乔恩,你不要激动。肖恩-康纳利的意思已经清楚了,至少他不会公开反对我们,这就足够了。他事实上给了我们留了操作的空间,比如我们可以单方面在报纸上说,康纳利伯爵支持革命。他是一个聪明人,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的情况,他大可以说这是我们的污蔑和造谣。”
“我想这位伯爵恐怕也很清楚,现在我们双方相互需要,我们需要他保持中立,也需要他阻止比利斯人的进攻,而他也需要我们认可他在军队中的权力和地位,以及必要的物资供应,他既然勇敢地率军走上前线,那么就要承担起战线再次崩溃的后果。从反对外国军队侵略我国的这一点上讲,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萨拉曼道。
“为此,我们可以不吝笔墨地在报纸上,称赞他在反抗外敌侵略的战争中的杰出表现,不仅要以欧罗巴自由委会员的名义,正式任命他为西线的司令官,他接不接受无关紧要,但我们要向民众表明我们在反对侵略上的严正立场。
我们甚至可以免费送给他一个称号,嗯……”傅克斯想了想道,“就叫欧罗巴之虎。总之要掀起一场舆论,既让民众认识到自由委员会坚决反对外敌入侵,也要让公众以为西线军队都站在我们一边。”
“安东尼,我完全赞同你的主张。”萨拉曼道,“同时,大力宣传这位伯爵个人的功绩,会掀起广大民众的热情,人民需要这种喜闻乐见的新闻来转移视线,虽然面包和工作也很重要。这种热情反过来,也会把这位伯爵和他的军队牵制在战场上,比利斯人会替我们消耗这种潜在的不安定的力量,一举数得。”
“在北方的十个军团中,有五个站在我们一边,有三个保持中立。只有剩下的两个军团反对我们,但这两个军团还在那位皇储的指挥下在亚述军团的后方艰难作战,孤立无援,隔着亚述人他们影响不到我们。”
乔恩-斯图亚特的目光在两位领袖之间来回移动。
他忽然明白为何眼前的两个人能成为领袖,没有绝对的敌人,只有绝对的利益,政治充满着算计。
然而这两位看上去和谐一体的领袖,在一个小时之后的内部会议上,就表现出了不和谐的一面。
这场革命爆发的极其突然,虽然早有人预见到它会爆发,当它真正爆发时,所有人都感到震惊。
然而这场革命仅限于圣城和京畿,它摧毁了一个帝国最上层的统治,却对地方的影响甚微,最多也只是影响到邻近几个行省的政权。
郁金香党人并不满足于取得对圣城的控制权,他们占据政治的最高点时,想的却是整个欧罗巴。
但如何统治或者治理这个国家,他们内部就意见不一。
萨拉曼曾经是一个改良派,认为必须尊重皇帝是国家永远主宰,要在承认皇帝统治权的前提下,进行自上而下的权力改革。
当他惊恐地发现,要实现自己的主张则必须要系统地推翻一切现有的制度和法律时,他的理念就变了。
这一变化在上一次显贵会议后皇帝及其爪牙大肆拘捕自由派份子,就很明显了。自上而下的改良不过是他的幻想。
现在皇帝成了阶下囚,他已经成为了领袖,无论这个国家将来的好与坏,都是他和他的党人的责任,再也没有人有理由把责任推给皇帝。
所以,摆在他面前的就是如何治理这个国家,同时这个问题也涉及到如何让各个地方能认同圣城的新政权的现实考量。
然而在这个问题上,萨拉曼跟傅克斯二人公开激烈争论。
萨拉曼也是位理想主义者,他虽然追求自由与平等,但他承认政治现实。在地方,贵族仍然拥有强大的实力,许多平民只认他们曾经的领主。
所以,萨拉曼认为应该按照三级会议的模式,召开全国性的三级会议,实行自由的选举,选出一个代表团每年在圣城召开六周的代议制议会。
这个议会只谈行政,却保证不干涉行政,简单地说,有权讨论法律却无权制定法律。
这样的议会可以满足各个阶层对权力的渴望以及公众舆论的要求,体现出了自由与平等,因为代表们有权讨论任何事,从而让他们看上去正在自由地代表全体人民分享权力。
傅克斯将萨拉曼的政治构想斥为欺骗、妄想和天真,他用反讽的口吻抨击道:
“我完全同意萨拉曼主席的判断,要使国民满意,只要从全国召集一些没有名誉并且没有独立性的人,发给他们薪金,让他们在国民面前装模作样地召开一下政治议会就可以了。
然而,这跟过去的贵族议会有什么区别,那一群跑到圣城养老的贵族老爷们,何曾为国家提出过一条建设性的建议?他们可曾阻止过皇帝和内阁每一项鱼肉人民的法令?”
“这跟过去不一样,代表是选举产生的,而不是皇帝提名的。”萨拉曼反驳道,“我们为什么要害怕人民?这是人民的权利。”
“不,我不是害怕人民,而是担心人民往往是盲从和愚昧的,他们大多数人不识字,见识有限,甚至没有去过离自己的村庄五十公里外的地方。地方的贵族还有富人,才是他们畏惧、服从和仰仗的对象,甚至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一旦所谓的选举发生,我可以想像得到,选出来的人会是谁?如果这些人不想装模作样开会,而是想真正得到权力,我们会怎么做?”
傅克斯的话,得到许多委员的认可。
事实上他的话也让委员们警觉,革命首先打击到的是贵族的利益,贵族是郁金香党人天然的首要敌人。
“如果他们试图挑战我们的执政理念,那就把他们投入监狱。”萨拉曼被迫表态。
“我是不是可以将这视为权宜之计?”傅克斯追问。
“你可以这么看,我们需要的是稳定,以及各个行省向圣城靠拢,当我们控制了地方权力之后,一切旧制度都将宣告被淘汰。”萨拉曼道。
萨拉曼身体高大而强壮,留着络腮胡,他说话时总是无意识地挥舞着右臂。
他天生就是一位演说家,虽然今天的会议上他目的达到了,但显然他落在了下风。
委员们大多对他的理念并不认可,然而作为一种以往崇拜跟随的惯性,委员们仍然勉强同意。
晚上,萨拉曼带着一身疲惫回到自己的宅第。
这是他的旧居,房子并不大,是一座独立的带花园和围墙的小别墅,继承于他的商人父亲。
自从成为执掌委会员的第一人后,萨拉曼仍然住在这里,过着相对其他新贵比较简朴的生活。
他的同居情人朱丽叶-布隆亲自接过他手中的公文包,并安排仆人为他准备了一些夜宵。
这位美艳的寡妇一直是圣城上流社会中的明星,她的追求者极多,萨拉曼事业的伙伴傅克斯也是其中一位,显然在个人爱情方面,萨拉曼也稳稳地压过傅克斯一头。
“亲爱的,看看你的眉头,都快拧成一条麻绳了。”布隆夫人关切地问道,“怎么,公事上遇到难解的事情?”
“公事上,永远是一个难题接着一个难题。这是政治的特征之一。”萨拉曼道。
“我听说你今天下午跟安东尼大吵了一架。”布隆夫人突然道,“你是为这事愁眉不展?”
“没那么夸张,争论是难免的。我只是感觉到委员会内部,短短几天就发生了一些变化。没错,皇帝被关押了起来,封建君主制已经被我们推翻,然而我们的革命还未真正成功,但许多人就已经失去了方向。”萨拉曼忧心地说道,“也有人告诉我,内务警察在打击屯积居奇和不法商人方面手段过于激烈,更有人指控我们有些委员趁机侵吞私人财产,他们跟我们过去所大声抨击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亲爱的,正如你刚才所说的,政治的一个特征就是一个难题接着一个难题。”布隆夫人坐在萨拉曼的大腿上,“你回到了家里,需要的是放松,我的责任是让你明天一早生龙活虎。”
“比如呢?”
萨拉曼心中一动,立刻将那些烦恼的事抛到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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