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仍旧是豫章死牢。
大门再次被打开了,但与上次不同的是,并没有新的犯人被关进来,而是有人进来探监。
“老规矩,只有半柱香的时间,你可要抓紧了。”
牢头掂量着手中的一袋银两,不耐烦的叮嘱道。面前的老仆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连连点头,见牢头满意的转身,老仆这才佝偻着腰,慢吞吞的走进了死牢深处。
脱离了牢内狱卒的视线后,他的步伐骤然变得轻快起来,腰板也挺直了。
几乎没有外人知道,吴崇甫家中的这名老仆,实际上乃是一名武道高手。或许论弓马谙熟和战阵厮杀,他比不过王卓这位从血与火中拼杀出来的勇将,但若是论单纯的个人武艺,绝对不逊色于任何武师。
不过,他那苍老而又平凡的容貌,却成功的瞒过了很多人。甚至就连吴崇甫下狱之时,赵迁翰都没好意思将这样的一位老人一并拿下。
而现在,在付出了一袋银两后,他顺利的获得了探监之权。
见到自家老仆出现,吴崇甫的心情无疑很不错。更让他高兴的是,老仆带来了白袍军攻城的消息。
“迄今已是第五日,流民和贼军轮番进攻。官军伤亡惨重,其中有两名千夫长一死一伤,其部下也已经被打垮。”
老仆压低声音,将自己探听来的消息简单道出。
“连攻了五日!”
吴崇甫重复了一遍,在牢房里转了几圈,思索片刻后,问道:“可有动用攻城器械?除了北面外,另外两面城墙下的义军有动静吗?”
老仆想了想,摇头道:“只听说,有部分白袍军精锐参战,就是胳膊上系白巾的那种,但胸口缝有蓝色布带那些没听闻有动静,抛石机和床弩也都没动用。另外两面城墙下,虽然一直有贼人在集结调动,但都是装腔作势、分散官军兵力,并没有真正进攻。”
吴崇甫点点头,心里有了底。
白袍军的主力看来还没发动。
豫章守军的两支千人队伍被打残,薛田所部到现在还没从先前的风波中平稳下来,看上去的确有机会……
就是不知道,白袍军接下来这倾尽全力的一波攻势,到底有多强。
或许,局面能有三七开?
不够!
赢面太低了!
吴崇甫心里盘算着,对老仆附耳道:“出去后,继续帮我打探情况。另外,联系邢大,叫他把手下那三十号人全部召集起来,准备听我号令。”
听到这个吩咐,老仆身体一震。
作为吴崇甫最信任的人,他当然知道邢大那帮人是自家公子暗藏的一手力量,现在终于打算动用了么?
“喂,那老头,时间到了!”
牢头烦人的声音响起。
见状,老仆咽下先前想说的话,对吴崇甫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重新佝偻着身子离开了。
很快,死牢内重新安静了下来。
吴崇甫暗暗思索了片刻,看了看对面已经被接连提审好几次、伤痕累累的薛田,唤道:“薛老弟。薛老弟?还醒着吗?”
对面没吱声。
吴崇甫知道刚才老仆的探监,多半已经惊动他了,只是故意不理睬自己,于是起身作势道:“要是没醒的话,本公子可就再一罐水泼过去了。”
没办法,这下薛田撑不住了,闷声道:“叫某何事?”
见他回话了,吴崇甫盘膝坐下,嘿嘿一笑,道:“还是那个问题,薛老弟你是想死还是想活啊?”
“聒噪!烦死了!”
每天都要被问一遍这个问题,薛田终于忍不住了,发火道:“某当然想活命!但你不怀好心,想要撺掇某与外面的流贼勾结,某懒得理你!”
“咦?”
吴崇甫故作惊讶的摇了摇折扇,问道:“薛老弟不是已经跟反贼勾结了吗?你就是因此而下的狱啊!”
薛田知道他什么意思。
无非是说反正米已成炊、被认定了,索性不如顺水推舟,真的设法跟贼人联系,寻求一条生路。
被接连拷打了这么几天,忍不住的薛田也未尝没有考虑过这个想法,但他并不觉得贼军能攻破豫章。既然如此,不如咬牙死撑下去,等外面的贼军被平定,自己早晚还有沉冤昭雪的一天。
他和必死无疑的吴崇甫,终究是不同的。
见薛田打定主意不理自己,吴崇甫叹了口气,自顾自的叹道:“可怜啊,一名如此忠义的军官就这么惨死牢中,死后还要被钉上一个通贼附逆的罪名,本公子真是替此人不值。”
吴崇甫这句话,薛田当然明白他是在说自己,而且仿佛自己必死似的,顿时有些不痛快了,背对着他哼道:“某身正不怕影子斜,真相早晚有一天会水落石出!”
“天真!”
吴崇甫摇了摇头,冷冷的道:“还真以为自己能重见天日?本公子告诉你吧,就算现在赵迁翰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也根本不可能帮你平反。若是这么做了,岂不是说先前的大动干戈全是错的?他赵迁翰被耍了,葛斌被耍了,杨文登被耍了,崔洪亮更是闹了个大笑话,整个豫章官府如此轻易的被一伙贼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吃了大亏?
而且,你被拷打了这么久,心里难道就真的一点怨气都没有?”
这番话,如同黄钟大吕,重重敲在薛田的脑袋上。他眼前一黑,激荡之下差点没晕过去。
然而,吴崇甫的话还没完,又给了他第二记当头痛击。
“就算赵迁翰心胸豁达,能够忍你,但鲁家呢?与其那么麻烦,大家每个人心里都不利索,还不如直接敲定了事实,让你死在牢里,一了百了,大家都省心。总之一句话,豫章官府不会错,鲁家也没有错,只能是你薛田错了,反正你又没什么背景,死了也没人帮忙出头。薛老弟,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薛田沉默了半晌,一直没有说话。
或者说,他此刻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能从几天的拷打中支撑下来,就是靠着平反昭雪的信念,现在最后的一丝心理防线被吴崇甫彻底击溃,薛田只觉得天都塌了下来,一时间心如死灰。
“这就束手待毙了?”
见薛田这副模样,吴崇甫知道自己实际上已经成功了,诱惑道:“不想活着出去了?就算自己真的活够了,好歹也为一家老小想想啊。”
薛田仍旧沉默着。
就在吴崇甫差点以为他受不了打击,已经昏迷过去的时候,薛田终于开口了:
“吴崇甫,某知道你这几日在琢磨着什么,但是,就凭那些流贼,打不破豫章的,别费那个心思了。”
终于松口了!
尽管没直接承认,但吴崇甫一下子就听出了薛田心中的顾虑,胸有成竹的道:“我主陈子云虽然已经做的够好,但起兵的时间终究太短,根基不够。光靠他一己之力,或许的确不足以攻破豫章。鸿帮之流更是小家做派、不足与谋。但算上咱们,情况就不同了。你我若联手,在城内配合义军,至少能有五成把握!”
五成!
如果说吴崇甫预料中的白袍军能攻破豫章,只有三成把握,那若算上自己和薛田,应该能达到五成了。
这个几率,已经足以让吴崇甫去赌一把了。成与不成在两可之间,全凭天意。
“我主陈子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