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流民们看来,自己只是被迫从贼。投降的话,官军应该不会难为他们才对。这时候,如果守城的官军选择接受投降,也的确能大幅度瓦解流民们的斗志。但豫章守城的官军,做了一个冷酷的决定。
从贼者,杀无赦!
真正心向朝廷的百姓,怎么会投靠贼人呢?既然选择了战斗,打不过了才投降,自然不足以证明清白。而且,陈子云惯用的诡计也让官军心生警惕,他们担心这些流民只是诈降,其中混进了贼人的精锐。
与其接纳这些投降的贼人,还要费心思关押、看管,不如直接杀掉,或者驱赶回去。
毕竟,多养一个流民,就要多费一些粮食。
崔景佳于鄱阳潜逃前,烧掉了兴阳仓和府库的粮食,贼军的粮食并不充裕。这一点,豫章的官军是知道的。
从这两点考虑,官军如此决策倒也不能说错。
但他们不肯接纳流民投降,无疑断了这些流民的最后一条生路。
退回去被督战队杀,投降也是被杀,还不如跟官军拼了呢,说不定还能撑到鸣金收兵的时候。
陈子云这些天让人在流民大军中散播的谣言,起到了潜移默化的引导效果。
他专门安排了一批人,散播了诸如“豫章扣押了朝廷赈灾的粮食”、“崔景佳是听从豫章刺史的命令这才烧了兴阳仓”、“朝廷的平叛大军来了大家全都得死”之类的谣言。
这些谣言,再加上流民中一些偶尔会发一点粮食的“好心大哥”现身说法,述说魏国官府如何残暴压榨他们,成功激起了流民们对魏国的仇恨。
人在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时候,被这种仇恨支配,自然就会产生“豁出去了”、“杀一个够本”之类的念头。
正因此,这些攻城的流民,进攻的势头比豫章官府想的还要凶残。
就算被官军打散,退下去后很快就会在督战队的逼迫下重新整队,再次杀上来。
整整一个上午,流民就先后发起了七八波攻势,如同渭河的潮水一般,一波接一波涌上城头。尽管无一例外,全都被官军的阵列挡了回来,但这种连绵不绝的进攻并非没有效果,换来了至少上百名官军的死伤!
为此,流民们付出的则是、数倍乃至十数倍的代价。
交战的土台和城头上,尸体堆积如同小山,引来了大量秃鹫在上空盘旋!
十几路势力的首领和士兵,对这样的伤亡已经看麻木了。但是,他们的心情很快就没法置身事外了。在流民损耗严重的情况下,陈子云毫不手软,把更高级的炮灰也推了出去。
决定在场势力命运的抽签开始了。
一共十五支签号,抽到一号的最先攻城,十五号的最后一个。每次看情况派出两到三家,一遍轮完后,从头开始,直到城破!
凝重的氛围中,序列被逐一揭晓。
赤眉军的首领卢辉,青莲道的道主柳锦,两人的脸色如同刚死了爹娘一般,在其他人或幸灾乐祸、或怜悯、或威逼的注视下,神色阴霾的走出帐中,开始召集手下。
赤眉军规模算是比较大的,好歹有几千人;青莲道则是个垫底的小势力,全部人手加起来不过八九百之数。
这一战打完,搞不好青莲道就要除名了。
尽管很不情愿,但在鸿帮和白袍军冰冷的目光注视中,他们不敢不听从,怪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
话说回来,在豫章这种级别的攻城战面前,运气好坏其实都差不多。最先攻上去、以及随后两日攻上去的,都没太大区别。只不过,大家习惯性地把出头鸟看成最倒霉的罢了。
能从豫章和庐陵郡那边发迹、拉起一方势力,赤眉军在本地也是经营多年、有些本事的。或许几千人中有九成都是普通的乡党村民,但总也有那么百十号精锐骨干。配上白袍军淘汰下来的一批武器,虽然没法跟先锋营比,但比上午攻城的普通流民要强多了。
随着这些人的加入,更加血腥惨烈的厮杀,在豫章的城头上出现了。
陈子云的白袍义军运气也很一般,抽到了第三号签。在赤眉军和青莲道的人死伤惨重、被迫退下来后,很快便轮到他们。
但是,架不住白袍义军家大业大。陈子云从新兵营里调来了两千七百人,又派出了三个先锋营大队,便轻易组织了一支三千人的队伍,朝豫章城发起了马不停蹄的攻击。
整整一日的时间,厮杀都没停下来!
大概是先前那几日的积土成坡外加顺带攻城,让官军太过安逸了一些,现在骤然变得猛烈、如同暴风骤雨般的攻击,让亲临指挥的葛斌,感觉到了沉重的压力、以及敌方的决心。
然而,今日的轮流攻城,仅仅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一连三天,十五路联军疯狂的攻势就没有停下来过。每一天过去,城墙下面都会多上数以千计的尸体。
陈子云的手中虽然积累了、足以发起一波空前攻势的攻城器械,但早已打定主意的他,任凭伤亡如何惨重,那些小势力的头领如何恳求,始终不为所动。
可就算这样,联军给官军造成的伤亡,足以让豫章官府动容了。
仅仅是粗略估计,北门守军就承受了超过八百人的伤亡。本该是薛田的任务,因为他下了狱,另一名临时接替他执行防守的千夫长,所部士卒承担了大部分攻击,在这样的进攻下死伤惨重,几乎已经丧失了战斗力,早在一天前就被迫撤下城头休整。
少了这样一支中坚力量,豫章城防的压力大增。
只是,连攻了这么多天,联军这边其实也经受了很大的压力。
流民虽然不要钱,遍地都是,但终究不是用之不竭的。
残酷的伤亡,不断降温的天气,再加上因为畏惧而不断企图逃跑,让豫章城外的流民数量迅速下降。本来接近三十五万的流民,从包围豫章到现在,已经只剩下了二十六七万。
这其中,体格较好的、敢拼命的,基本已在先前的战斗中损耗殆尽。剩下的流民,光老弱病残和妇人就得去掉一小半。另外一半也大多是弱不禁风,或者已经被先前的攻城惨状吓破胆,宁死也不肯上前。
可以说,短时间内,联军对流民的驱使已经到了一个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