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廿三。
一座颇有格调的幽静茶楼内。
今天的徐镇身穿粗麻衣,靠着窗边,面对大门口而坐,似乎在等候什么人。一有人进来,全都逃不过他这双眼睛。
一个身穿青马褂的男人走进来,停在门口处,扫视一圈之后,发现徐镇正在对自己微笑,就直径走过去,凝声说:“就是你叫那小叫花喊我来这儿的?”
徐镇点点头,笑着说:“是我。”
“你是谁?喊我来这干什么?”男人的目光顿时充满了警惕。
徐镇不想暴露身份,就说:“别紧张,我没有其他的企图,只是有几个关于林府大小姐的问题要问问你。”
男人上下打量了徐镇两眼,觉得此人普普通通,没有必要和他废话,就不耐烦地说:“我不喜欢和陌生人交谈。”
说着,他转身就走。
徐镇从口袋里掏出一锭早就准备好了的大元宝,一边拿在手里把玩着,一边提高了声音说:“只是随便问几个问题,不会让你有心理负担的。”
那天和秦无双交谈之后,徐镇想了很久,没想到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去调查林谢花,只能决定采用跟踪的方式。
但林谢花的生活单调得可怕,不是在林府和档案管理衙两地,就是在来往两地的路上。
经过上次周府的教训之后,徐镇可不想轻易闯别人家门了。不过也不能算是一无所获,至少他发现了眼前这男人。
这男人是林府的一个小护院,最近应该是值守白天,每天林谢花回家后不久,他就从林府换班出来。
徐镇观察了他三天,发现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虽然这男人只是个小护院,但总是身穿青马褂,脚踏毡皮软靴,梳着油头。
而且此人走在大街上的时候,遇到那些漂亮太太,总是忍不住去偷瞄她们的脸蛋和胸部。
这是好色又虚荣的象征。
这锭元宝足足能抵上他三个月工钱了,徐镇不信他不上钩。
果然,男人回过头来,发现他手中的元宝,顿时停了下来,两眼盯着那锭元宝。
徐镇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说:“你先坐下来,我们慢慢聊。”
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靠了过来,皱眉说:“你也是为了打听大小姐的姻缘而来?”
一个“也”字让徐镇微微眯眼,看来有不少人给林谢花提过亲事了,却一个都没有挑上,难道是她另有人选不成?
于是他就顺着男人的话,点头说:“我也是受人所托。”
本来徐镇一开始就打算这样自我介绍的,没想到男人主动给了他这个台阶。
男人闻得徐镇之言,脸色一松,拉开身边的椅子,靠着椅背坐下来,用一种自以为大权在握的眼神看着徐镇。
徐镇笑了笑,看男人这样子,这种事情应该没少干。
“不知道先生怎么称呼?”他放下元宝,一边给男人斟茶,一边说。
从男人的举动中,徐镇捕捉到了自大的味道。
为了能让他多透露点东西,徐镇假装不晓得他只是个护院,故意称其为先生,尽量满足他。
“车前贵。”男人毫不客气地说,却又假装在不经意间偷瞄了眼桌上的元宝,“林府那么多人,你为什么要找我打探?”
徐镇说:“也没什么特殊的缘由。只是看到车先生身穿长马褂,脚踏软靴,我猜车先生不会是佣人,而且在林府应该地位不低,可能会知道一些下人不知道的东西。”
车前贵露出一丝轻蔑之色,但很快又消失,冷声道:“只是略微能说上点话而已。不过我对大小姐的了解也不多,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没关系。”徐镇虚与委蛇说,“车先生在林府呆了有多久呢?”
车前贵一脸傲色地说:“十五年。”
徐镇眼角一阵抽动,这人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四十不到的样子,却在林府呆了十五年,可见其出道就在林府为佣人了。
更可怕的是,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个小护院,还一副引以为荣的样子,真不知道这些混吃等死的人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不过徐镇没把内心想法表现出来,不动声色地说:“那应该算是看着林小姐长大了。听说林小姐还没有结婚,车先生可知道这是为何?”
车前贵冷冷地说:“不知道,谁也摸不清大小姐的脾气。她从来不会和别人谈心事,就算是老爷夫人也不例外。”
徐镇问:“那府内和林小姐走得比较近的人都有谁,例如丫鬟仆人?”
车前贵说:“没有这样的人,大小姐也没有丫鬟伺候。”
“这好像有点奇怪?”徐镇眯眼像是在喃喃自语,其实是想让车前贵接下去。
不料车前贵像是没听到般,半个字都不说,让他吃了个闭门羹。
徐镇只好又问他:“外面的人呢?她总应该有些朋友吧?”
车前贵不咸不淡地说:“那我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没人见大小姐带什么朋友回来过,也没看到有什么朋友来找过她。”
徐镇只好继续问:“那林小姐去档案管理衙工作,车先生知道是为什么吗?这段路程可不近,每天坐马车都需要半个时辰。”
车前贵只是淡淡地说:“可能只是她想去那工作而已,没什么特殊的理由。”
徐镇不禁皱眉,这车前贵在林府呆了十五年,怎么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只见他背靠着椅背,双手放在桌下,目光却在徐镇身上和元宝之间来回游弋。
难道他是嫌钱不够?徐镇心想。
他又从口里再掏出一锭元宝,拿在手上把玩着,与此同时,又想起了秦无双的那个表哥,临时起意。徐镇决定借来用用。
“实不相瞒,我有个朋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见了你们家大小姐一面,就沉迷不能自拔了。”徐镇故意叹了口气。
顿了顿,接着说:“我跟他说,‘你家里虽然有点小钱,但人家更有钱,人家不会看上你的,比你再有钱的,都被拒绝了,你就别想癞蛤蟆吃天鹅肉了’。”
歇了口气,又继续说:“他却一根死脑筋,筋硬要我来问问。还说林小姐不是那种在意金钱的人,不然怎么会在档案管理衙工作呢。我拗不过他,只好替他来问问了。”
徐镇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车前贵的神情变化。
只见车前贵看到又一锭元宝,后背顿时离开椅背,双手也从桌子底下拿到桌上来,双眼冒光地盯着那两锭元宝,似乎要把它们吞下去一样。
他说:“门不当户不对的确很难。不过大小姐拒绝了那么多人,也并非完全是出于门户考虑。曾有过一流世家子弟前来提过亲事,同样被她拒绝了。”
徐镇假装惊讶地问:“哦,这是什么缘故?”
车前贵没有正面回答,却一脸笃定地说:“什么缘故我不知道。不过我劝你还是回去,让你那位朋友放弃吧!这不关乎是不是门当户对的问题!”
徐镇听出了弦外之音,如果他真的不知道,就没有必要说后面半句了。
于是徐镇又掏出一锭元宝,放在桌子上,轻声说:“愿闻其详。”
这几锭元宝是他特意向衙门申请,花起来一点都不心疼。
这次车前贵深深地吸了口气,眉头蹙起,仿佛打定主意要,决不再有半点隐藏。
他压低了声音说:“据我了解,大小姐可能已有意中人。”
徐镇遗憾地说:“那就是我这位朋友的不幸了。能俘获林小姐芳心的男人想必是人中龙凤,不知道是哪位豪杰?”
“我也不知道,只是猜的而已。”车前贵说,“大概有五六次,我见到有辆马车送大小姐回来。大小姐看上去很开心,那种笑容是发自心底的。在家里,我几乎没有看到过她有这种笑容。”
徐镇立即意识到,这是非常重要的线索,林谢花既然另有人选,那人为什么不来提亲?
这个人,会不会与沈白云有关系?
于是他立即问车前贵:“你有没有看到马车上的人?”
“没有。”车前贵摇了摇头,“那人从没下过车。不过不是普通人,因为马车很豪华很少见。马是黄骠马,车身用料是虎背纹的枫树木,还画着火红的枫叶。”
黄骠马是一种非常名贵的骏马,一般都是达官贵人用来作坐骑,这人竟然用来拉车,可见其豪气。
还有用虎背纹枫木打造,画着枫叶的马车,徐镇也听说过。这种车叫做枫叶车,以美观、高档、名贵而著称,一般都是富家子弟喜欢这种马车。
不过仅凭这两条线索,还不足以确定车中是何方神圣。
于是他接着问:“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特征?”
车前贵想了一下,说:“有!车上的人很神秘,就连赶车的车夫在晴天白日也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感觉就像不愿意被人认出来一样!”
徐镇仔细一想,就知道所谓车主故意隐藏自己的身份,不过是车前贵的臆断。
一个想要隐藏身份的人,又怎么会坐枫叶车,引人耳目?
不过“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车夫”这句话,引起了徐镇的注意。这样子打扮的车夫,他好像在哪个地方看见过。
“你看到这辆马车送林小姐回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徐镇又问。
车前贵说:“就在这两年,次数不多,大概每年两三次。”
“很好,这些元宝是你的了。”
见要问的已经差不多了,再问下去估计也没什么线索,徐镇把元宝推到车前贵面前,告辞离开。
当务之急,是确定这枫叶车的主人,他已经想到了一个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