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案情发生时,知府大人正在距离扬州城五十里外的山庄游玩,一接到案报,就立即用飞鸽传书调派徐镇等人,然后快马加鞭往回赶。
现在知府大人已赶回到衙门,第一件事就是叫徐镇、鲁奔和左丘生过来,召开会议。
大厅内没有任何装饰,单调而肃穆。
长长的楠木桌,两边摆十八张结实的梨木椅子,墙的两边摆着长椅,至少能容纳三十人就座。
知府大人就坐在楠木桌的尽头。
“鲁奔,这个案子你怎么看?”知府大人的目光落在鲁奔身上。
扬州知府今年已五十有九,两鬓已有白发,但依旧精神抖擞,声音充满威严。
他在扬州任命知府已有十八年,即将到期卸任,扬州在他的管理下,不说多么昌盛,但也相较任命前稳定了许多。
他很清楚,如今自己的年纪再想升官加爵,已不太现实。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在最后这段任命期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如今沈白云被刺死,消息迟早会被传出去,引起江南地区的百姓议论、两江督府的关注。他不得不慎重对待。
看到知府大人第一问自己,鲁奔眼底闪过一丝喜色,用爽朗的声音,将自己的推测仔仔细细地讲了一遍。
听完他的分析之后,知府大人并没有任何表态,目光又落在左丘生身上,道:“左丘,你怎么看?”
左丘生道:“我也认为,应该是沈白云和林悦铃因为某种事情,发生了争吵,在愤怒之下,林悦铃用匕首刺死了沈白云,然后服毒自杀。”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而且,我已经找到林悦铃杀死。哦,不!”他立即改口,“应该说是和沈白云争吵的原因。”
“哦?”知府大人明显来了兴趣,身体往前压了压,追问道:“原因是什么?”
左丘生站起来,挪开椅子,一边踱步一边道:“在向白梅山庄的管家陈福成问话时,我得到一条线索。林悦铃曾多次向沈白云问过,何时将她娶进门。而沈白云每次都以敷衍了事,从来没有真正打算过将其娶进门。”
知府大人肃穆道:“所以你推断的动机是,林悦铃因为受到沈白云的欺骗,一怒之下刺死了沈白云?”
左丘生点了点头,道:“大人明鉴!”
原本他本也觉得鲁奔的推测很牵强,后面他又去询问了一遍管家,才发现林悦铃曾经要求过沈白云娶其为妻的事。
尽管那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但这的确是结合现场最合理的解释,因为没有凶手可以从完全封闭的密室中逃离。
知府大人沉吟着,没有否认左丘生的推断,也没有肯定。
“徐镇,你认为呢?”过了好一会儿,知府大人抬头,看向安安静静坐在长桌尾端的徐镇。
“我认为杀死沈白云的凶手另有他人,而且这个人也是杀死林悦铃的凶手。”徐镇不急不慢地说道。
鲁奔第一个不同意,道:“如果凶手另有他人,那你怎么解释,凶手杀人之后是如何从密室逃走的?”
知府大人也是看着徐镇,他已看过调查报告,知道鲁奔所说的密室是怎么回事,这也是他一直都想不明白的,很想知道徐镇要怎么解释。
徐镇道:“凶手杀了人之后,如何在屋外关上房门,我还没有查清楚,但我可以肯定沈白云绝不是林悦铃杀死的。”
知府大人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怏怏问道:“那你凭何认为,凶手另有他人呢?”
徐镇缓缓站起来,不疾不徐道:“我的根据有以下五点——
第一,沈白云被正面刺死,但林悦铃的衣服上并没有半点血迹。
第二,林悦玲是个弱女子,而沈白云身怀武功,正面行刺,她根本没有机会。
第三,我已询问过和林夫人同住在内院的丫鬟,在案发当晚,她并没有听到任何异常的声音,包括争吵声。
第四,林悦玲在被害当天,还和丫鬟洗了一个坛子,准备第二天腌制李子,而她死于某种罕见的毒药,如果是她杀死沈白云后服毒自杀,这必定早有预谋,但一心想要杀死自己男人的女人,怎么还有心情在前一天洗坛子去腌制李子?
第五,我在案发现场发现了这个东西。”
徐镇将青铜盒子放在桌上,推送到知府大人面前。
知府大人仔细查看过青铜盒之后,惊疑道:“这是看起来有很久年代了,像是用来盛装某种珠宝的……?”
徐镇点了点头,道:“理论上的确如此,但实际装的是什么不得而知。这个盒子当时摆放在桌上,里面的东西已不翼而飞。”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我已询问过白梅山庄的下人,他们都没有看到过这盒子,里面装的想必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我认为,凶手的杀人动机就是为了盒子内的东西!”
会议陷入沉默之中。
左丘生忽然说道:“徐兄是如何知晓,沈白云会武功的?我已问过护院和管家,他们都说沈白云不会武功。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沈白云还会武功?”
徐镇道:“很简单。我在沈白云的手指上,发现有很厚的结茧。这绝不是因为日常劳作而留下的,而是练拳的特征。他必定是个用拳的高手。”
“那第三点呢?”鲁奔戳着桌面,质疑道,“案发时在子时和丑时,那时丫鬟早已睡着,就算同住在内院,也未必能察觉沈白云和林悦铃的争吵。这怎么解释?”
“我过去向丫鬟问话时,她正在煎药。那是她给自己吃的,因为她精神不好,睡眠很浅。”徐镇走了两步,回头来看着鲁奔,继续说道:“只要有争吵,她必定能发现。”
会议又陷入沉默中。
左丘生神色没什么变化,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鲁奔却一脸不服气,被一个年轻后辈质疑,但又找不到实质证据来质疑徐镇,更不可能与徐镇正面交锋,只好揉捏着手指。
沉默过后,知府大人没有做任何决定,就宣布了散会。
2
幽室内,一灯如豆。
徐镇、知府和师爷无双,围着一张茶几就坐。
“这种青铜盒不值几钱银子,但上面的花纹来历不简单,乃是前朝的锁龙纹,寻常百姓纹了是要砍头的,唯有王公贵族才有资格。”师爷无双只看了一眼青铜盒,就看出了其来历,淡淡说道。
无双是个很俊俏的年轻人,至少在徐镇认识的男人当中,没有那个比他更受女人欢迎,就算是男人,也不忍为他侧目。
他的声音也不上悦耳,但带有种说不出的温雅。第一次见到此人时,徐镇甚至怀疑他是个女人,不过当他看到那比木板还要平的胸部时,就取消了这个念头。
知府大人双目露出迷茫之色,喃喃道:“青铜盒内究竟装有什么样的珍宝,竟然让凶手取走了那东西,却留下这盒子?”
“有两种可能。”徐镇分析道,“第一,凶手打开盒子的时候,那东西就已不在青铜盒内了。第二,凶手认为带着这个青铜盒翻墙走,并不是一件很方便的事情。”
青铜盒虽然只有巴掌大,但是没有任何锁扣,而且有四寸高,如果没有袋子装着,不管怎么拿都很不方便。
“徐兄的推理能力果然厉害,竟然和我想到一块去了。”无双笑着打趣说道,见徐镇没有反应,顿了顿,又继续道:“如果我是那个贼人,也不会蠢到拿个盒子装着珠宝满天飞。我要的是里面的珠宝,又不是这盒子,直接塞在身上,既潇洒又方便,就算在路上撞到别人,也不容易引起疑心。”
“这个分析也有一定道理。”知府大人点点头,对无双的话表示认同,然后转头看着徐镇,“接下来,你打算怎么着手调查?”
徐镇光盯在那青铜盒上,缓缓道:“目前有两条线索,一条是林悦铃中的毒,但这种毒是什么毒,我们都不知道,从这条线索入手无疑是瞎猫碰死耗子。
另一条就是这青铜盒,虽然这条线索很复杂,但只要知道盒内装的是什么,来自何方,再把接触过的人一一排查,就一定能够找到凶手。”
“没错。”无双师爷也附和道:“只要具体知道凶手从白梅山庄拿走了什么,就能抓住他的尾巴。他拿走了珠宝,总是要出手的。”
徐镇眉宇微皱,珠宝不止一次被提到,好像每个人都觉得青铜盒内装的就一定珠宝,这种看法有些先入为主了。
他看着秦无双。“你觉得盒内装的一定就是珠宝?”
“一定不敢说,但可能性还是挺高的。”无双师爷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锁龙纹是一种阵法。由前朝一名风水大师所创建,据说能将一些邪魅魍魉的东西磨灭,一般都是封装一些来沾过不详的珠宝,而且这么小的盒子,大概率也只能装得下宝珠。”
徐镇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但实际上他并不这么认为。
秦无双这个推断的出发点是基于凶手的动机为谋财。当时屋子内另有价值数千两银子的珠宝,金条也有一箱子,而且都在很显眼的地方,但凶手分文未取。
越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就越不容易出手,如果凶手是为了求财,那么理应也将那些容易出手的玉珠、金条带走才是。凶手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盒子内装的应该是一样对沈白云或者林悦铃很重要的东西,而且对凶手也具有同样的重要性。
这样东西在别人眼中或许一名不文,但他们眼中的价值,绝不是珠宝和黄金能比的。
不过他并没有将这个不成熟的猜想说出来。
知府大人看着徐镇,沉吟道:“你可以沿着这个方向去暗中调查。另外我会派人去监视珠宝市场那边。但我想段时间内凶手不会明目张胆地出手。”
徐镇摇了摇头,目光逐渐深邃,似乎已穿透幽室,穿进看不见的迷雾中,缓缓道:“白梅山庄的所有人都已问过,尽管没有人见过这青铜盒,但还有一个人被我们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