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

    高达万仞的山峦顶峰，白发施圣存语气认真地向他低下了头。

    风吹着他花白的头发，也令程林内心中的情绪一下子变得纷乱。

    “所以，所谓的推演本质上是你将我拉入万千平行宇宙中的某一个。”程林问。

    “是。”

    “所以，那些推演中的世界是无数种可能……恩，或者说是已经发生的未来。”

    “是。”

    “所以，我在推演中的经历的事，背后也有你的推动？”

    “有些是，有些不是。”

    “那奖励呢？推演的奖励……”

    “算是我的一些微小的补偿……恩，事实上，受限于时空规则，我无法直接给予你力量，所以，只能利用一些漏洞，给予你一些很有限的帮助。”

    “原来……是这样啊。”程林连续问出几个问题，然后仰起头，面对前方那开阔无边的世界，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推演背后的那双看不见的手是谁，也明悟了那个自说自话，发布任务，给予奖励的“旁白君”是谁。

    也意识到了以往的一些困惑的根由，例如禾剑的来历，他曾经很疑惑，大道宗山门峡谷底下的最初的禾剑到底是谁扔下的……

    给予爱德莱德与灾变世界的大祭司“命运启示”的又是何人……自己缘何从来没有过深入探索推演世界的想法，一切的一切……

    如今终于有了解答。

    然而，他却没有解开谜团的欣喜。

    反而更加困惑。

    他深深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终于问出了他一直没有问出的那个问题：“所以，你……到底是谁？”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才对。”施圣存轻轻叹了口气。

    “你是未来的他？”程林这句话里所指之人，自然是一司司首。

    “是。”施圣存平静地点了点头。

    程林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询问道：“那，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

    程林的这句询问声音并不大，但却极用力，如果说，所谓的推演都只是这个来自未来的施圣存的手段，那么，他到底想做些什么？

    “我……”面对他的询问，白发施圣存竟一下语塞，嘴唇动了动，之后忽然说，“你……想不想看看未来是什么模样？”

    这句话很是突兀，却令程林呼吸一紧。

    未来……

    未来……

    按照施圣存之前关于“世界命运”的说法，未来有无数个，但他此刻提起的，显然并非指其余“支流”，并不指其他时空里的地球。

    他既然并未特指，那么，他口中的未来，便是程林的意识本体所在世界的未来。

    “你……”程林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嘶哑。

    他承认，自己心动了，有谁能抗拒得了这种诱惑呢？

    施圣存显然也明白了他的态度，于是，就只见这个男人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在前面的空气中一抹。

    顿时，在这广场之外，空气忽然扭曲，波动，渐渐的，化为了一个又一个细碎的画面，然后拼成了一个整体，形成了一副巨大的，以天空为纸的画卷！

    就如同，投影中曾经出现过的那种！

    程林不禁将目光投过去，旋即，他的眼眸便骤然放大！

    那画卷中竟呈现出一幕奇异景象：

    那是在一片广袤无边的大地上，山川河流，无穷无尽，彤云密布，大雪纷飞，苍茫大地之上，模糊的尸体堆积如山，他看不清那尸体的容貌与体征，却为那数量而心惊胆寒，尸体几乎铺满了大地，堆起了山峰，染红了河流，血腥气冲天而起，映照的，那漫天飞雪都仿佛变成了红色。

    那片世界一片死寂，仿佛生机断绝，一切的生命都已死去，偌大陆地，飞雪之中，唯有一道背影萧瑟而孤单地踟蹰独行！（注）

    “这……这是……”程林霍然一惊，脚步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此刻，那画卷更是动了起来，那血流成河的大地山川骤然缩小，视角则飞快扩大，就像是“镜头”在飞快拉远一般。

    于是，程林看到了荒芜的陆块，暗沉的海洋，毫无生机的，黑暗的大地，直到最终，那画卷中只有一个毫无生机的星球在静默转动。

    “轰！”

    无声无息，那画面崩碎为无数碎片，就此化为虚无，山巅广场，只剩下程林急促的呼吸声以及白发施圣存落寞的眼神。

    “这……这是……未来？”程林感觉声音发哑，他扭头看向施圣存，强调道，“是我……我所位于的世界线的未来？”

    “算是吧。”后者声音有些低沉地做出了肯定。

    程林没有去纠结对方的用词，他只觉的浑身发冷，为那死寂般的星球而感到通体彻寒。

    是的，虽然推演中他已经目睹过无数灾难，并且也已知晓，那同样是未来的可能性，是客观存在的。

    但那些宇宙，毕竟并非他本体意志所在的，平行世界终归是“平行”的，程林并不会真的对于另一个宇宙中的地球的生死太过担心……

    可……如果这样的灾难发生在自己所在的地球呢？发生在“现实中”呢？

    相比之下，投影造成的那些伤亡根本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好在程林终归已经经历了那么多，虽然心惊，但他还是迅速冷静了下来，之后盯着施圣存，一字一顿道：

    “难道说，我所在的世界未来也会遭到毁灭级的灾难？”

    是啊，既然推演中的那些灾难存在于平行世界中的地球。

    那么，他所在的地球又凭什么可以幸免？

    “是。”面对着程林的询问，施圣存平静地点了点头。

    山巅再一次陷入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片刻后，施圣存才终于再次开口，他仿佛笑了下，说：

    “是的，你没有猜错，以你目前所在的时间点计算，再过不是很久，他们就会降临了。”

    “他们是谁？”

    “我不知道，”施圣存坦诚地摇头，“我只知道，他们是来自于其他宇宙，其他世界的生命，他们很多，他们异常强大，他们生存的世界在不久后将会与你所生活的世界重叠，就像是……投影……

    呵，只不过，他们可远没有那些投影中的生命‘善良’……他们是有预谋的，大概是用了某种时空领域的能力，短暂地侵入了我们的世界……

    人类试图抵抗，但失败了，全球的修行者都死在了他们手中。

    再然后，再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他们……只剩下我……

    到最后，等他们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那颗荒凉的星球上，就只剩下了我一个。”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叙述的语言也越来越偏向于自言自语。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白发施圣存的脸上忽然扭曲了下，浮现出某种挣扎。

    但……或许是已经过去太久，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看向已然听得呆住的程林，语气平淡道：

    “事情就是这样。”

    程林张了张嘴，用了足足十秒才消化掉这个惊人的讯息：

    “入侵？就像是……大漩涡投影里那样？”

    “是的，大概就是那样，但并不相同。”

    程林再次沉默，好一阵，才问：

    “你的意思是，在未来，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你活着……我不太明白，既然他们无比强大，那么，你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闻言，白发施圣存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庞上忽然浮现出一个笑容，一个讥讽的笑容，他扯开嘴角，眼眸晦暗，用自嘲的语气说：

    “因为……我逃了。”

    “逃……了？”程林难以置信地反问。

    “是的，我逃了，是不是很可笑？作为地球上，当时最强的修行者，我逃了，做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自私卑鄙的逃兵。

    就在他们降临的那一刻，我躲进了我用某种方式开辟出的一个独立的空间，恩，就类似于你的灵界。

    只不过，当时，我对空间能力的掌握很差，只能开辟出一个极为狭小的，能让活物生存的空间……

    它真的很小，就像是一个衣柜。

    在全球修行者抵抗他们的时候，我躲在柜子里，在他们开始掠夺地球的生机的时候，我躲在柜子里，当他们开始杀戮全人类的时候，我……还是躲在了柜子里……

    一直躲藏着，直到世界的重叠结束，他们所在的世界远离这个宇宙，我才终于走了出来。”

    白发施圣存的语气越来越快，仿佛陷入了回忆，到了最后，却又猛地冷静了下来，平淡道：

    “然后……就是你方才看到的那副画面了。”

    程林怔怔地听着，完全不敢相信。

    毕竟，无论是在植物霸主、还是大漩涡推演中，施圣存的形象都称得上伟大，即便其中也有一些瑕疵，但在他看来，已经足以称得上“英雄”两个字。

    可是……谁能想到，他竟然逃了？

    这一刻，程林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白发施圣存身前衣袋里插着的那根钢笔上，钢笔帽上密集的划痕遮蔽了原本的字迹，他记得……那两个字恰好就是“英雄”。

    程林张了张嘴，终于问道：“为……什么？”

    “因为……早在他们降临前，我就已经从命运中得到了启示。”

    “启示？”程林心下骤然一颤，他现在对“启示”这两个字有些敏感。

    “是的，”白发施圣存语气平静道，“来自星空的命运启示告诉我……人类终将一败涂地！”

    ——

    注：这两段描写第一次出现于第558章，章节名“一剑千里”，是在沃土世界中，程林开挂与人类九品高手安德烈对战时，安德烈凭借九品修为从禾剑中窥见到的画面。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