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班的路上,东方岩后悔莫及地回忆着头天晚上的每一个细节。他记起吴桐一直在对自己微笑,分手前最后一刻,她泪落如珠。他记起他们俩喝酒的时候旁边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东方鹤,另一个是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他还记起他靠在东方鹤身上一直淌泪,像家乡的小河决了堤。他让忆良把自己昨晚的醉态描述了一番,更加自责。“小鹤没事吧,哎,我怎么把她给忘了,昨天是她的颁奖晚会……”
“分了也好。分了就分了吧,再找一个好姑娘,踏踏实实的。”忆良也只能如此劝慰了。
“说的容易,哪找去啊?没人看得上我……”
“我们都帮你寻巴寻巴,帮你惦记着呢。”
“得嘞!先谢谢啊!”
他一脸疲倦来到办公室时,提娜注意到他的脸色,就关心地问起他的情况。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没啥。”
“嘴巴紧的!”她神色忧虑地走到忆良的办公室,发现他的脸色很正常,就放下心来。忆良叫住她。
“有什么事吗?”
“没有啊。额,我是看东方岩脸色不好……”
“他脸色不好就来问我是吧?嗯,也对。”他叫提娜坐下,他有些话想跟她说。“是这样的,东方岩是我最好的哥们,这你是知道的。他呢,最近一直不太顺遂,跟女朋友不太顺,也分手了。我想有必要告诉你一下。”
“有这个必要吗?”
“从他来到咱们公司这几个月多亏了你照应,还把他带出来了。是你拯救了他。你知道他当时正在人生的最低谷……”忆良越是奋力想解释清楚,提娜就越是觉得莫名其妙。
“你的事我都放在心上的。”
“谢啦!你总是支持我。”有那么一两秒钟,忆良没明白提娜话里的准确含义,他顺口回谢了她。
“你说的东方岩的情况,我有数了。你也照顾好自己和稻子。”提娜本来想说点别的,她想直抒胸臆,把自己心里那种不确定又怦怦跳想要冲出喉咙的话说出来,可是她又十分害怕,尤其是当她提到“稻子”的名字的时候,她知道她在怕什么。
“嗯,那就好。去忙吧。下午有个企划会。我先准备一下。”忆良满心以为自己对提娜的提示已经足够明白了。他除了担心东方岩那老实巴交的性格会让这个有主见的女强人不适应之外,提娜在他心里的形象还是很不错的。“也不知道我这么做对不对?”看着提娜离去的背影,忆良在内心嘀咕了一句。
东方鹤回到学校,上完课就给东方岩打了个电话,问他的情况,东方岩说自己已经完全没事了,只是昨晚跟他们喝酒的还有一个人,他想不起来那是谁,让那位一直见证着他们狼狈的醉酒过程,他心里很过意不去,想跟对方道个歉。东方鹤把庄禾的联系方式提供给他后,他立马就联系了庄禾,电话没接通的时候,东方岩心里有些莫名的紧张,也许是因为他还从未如此失态过吧。
“喂?欸,是庄编辑吗?我是那个昨天晚上喝醉酒的男人。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失态了,没有吓到你吧?”
“啊?”庄禾没想到他会是东方鹤的哥哥,她早上一来单位就开始忙,几乎忘记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了。
“额,你不记得了?不记得也好。只要没吓到你就好。我就是给你道个歉,不然心里过意不去的。”东方岩好像有点失落,对方竟把他全然忘记了。
“哦。记起来了。没事。你没事了吧?”
“啊!你终于记起来了!我没事,没事!我平时很少喝酒的。昨天真是……”东方岩挠了挠脑袋,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必要跟我道歉。不过昨天的场景还是十分触动人的。这种道别的方式,也是蛮好的……”
他们就这样说了几句。东方岩挂完电话,提娜正好回来,她用跟往常不一样的眼神盯着他看了一会。东方岩问她怎么了,她没有回答就走了。
或许是从那次忆良陪她去买鞋开始,她就开始不自觉地留意忆良的所有需要和困难了。提娜是个率性洒脱的女人,对外表装扮极其重视,每天她的妆容都很精致,衣服都是经过搭配挑选的,她28岁就干到广告总监的位置,事业心极强。她在工作中很认真也很挑剔,因此广告部的人都有点怕她,就连总经理和董事长都要让她三分。她一头深咖色的秀发在肩头铺开,显得清爽干练。她开会时表现强势而具有极强的说服力,让人无法反驳,这得益于她在大学时参加的学校辩论队的历练。提娜本来是法律专业,研究生时转行广告业,但要强上进的她很轻松地拿下毕业文凭。研究生期间她就发表过不少震惊业内的广告创意和作品,毕业后直接从总监职位干起,3年内,她在公司的表现令人叹服。
在大学期间她谈过两段恋爱,都是她追的男生,但也是她先甩掉了对方。她总是很快就厌倦了一段感情,当初她觉得自己被对方深深吸引,可是一旦得手,她就厌倦了。她对人不算是长情的那一种,每次分手之后就是把对方删除,拉进永久的黑名单,似乎她的没心没肺根本就没有记住对方曾经在她生命中存在过。
还是学生时代,她的朋友们总会被青春伤痕片所感动,每次在宿舍里看那一类的电影时,她们电脑旁边就会准备好一包纸巾,电影才演到一小半,她们就开始跟着里面的主人公哭哭啼啼,不停地抽纸巾。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冷血动物一般,对这种“想象的深情”深恶痛绝。“这种玩意儿就是骗小姑娘眼泪的好吗?现实的残酷是这样的:不是所有的分手都有一个要死要活地痛苦的理由;不是所有的青春都会有个意外怀孕、痛苦流产的非人插曲;不是所有的恋人十年二十年都心心念念挂念着什么初恋情人或者前男友前女友的;不是所有曾经做过恋人的人都还会想起曾经的恋人;不是所有的所谓重逢都充满感情。所有的一切都敌不过时间的冲刷,所有的人都在时间中被洗涤得发白褪色,最终像一块旧抹布。”她恼恨地宣告完,摔门而出,她看不得那些女生就被这种所谓的浪漫剧情所骗,一直活在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中。她总觉得“世人皆醉她独醒”,可是她怎么骂也骂不醒她们,后来她累了,也就懒得再说了。她们一边看电影一边擦涕泪的时候,她都可以塞上耳机,看自己的书。
读硕士期间,她忙于新的专业和设计作品,没有再恋爱。追她的男生尝到被毫不留情拒绝的滋味后,就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提娜觉得世界清静了不少,她有时候猜想自己可能是“不婚主义者”。几年的独居生活让她拥有了独身生活的技能,她也完全可以享受一个人的世界。她几乎都在工作,休息的时候就自己躺在自己买的房子自己买的大大的按摩椅里做一个全身按摩,还会想办法给自己创意榨一些新鲜的果汁,美美地度过属于她自己是时光。
她的家是两室一厅的,她把其中一间卧室装修成衣帽间,她的名牌衣服整齐地挂好,鞋子占据了半面墙。包包、首饰、配饰全都按她喜好的方式放好。她觉得生活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或者除了工作,她没有什么特别的需要了。
在单位没有人敢追她,后来渐渐发展成她就是公司高冷御姐的代名词,没有几个男孩敢自不量力去拥抱一块冰山的。
她不敢想象,要是没有了工作,她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她已经有好多年没有正眼看过男人了。似乎他们是空气,没有性别,在跟他们接触交流的过程中,她完全把他们当成一种中性的存在。而对于工作,她的热情和投入如果要打比方的话,那只有恋人关系才合适了。工作是只要她努力就能做好,就会得到相应的回报,那种被认可的感觉令她欣喜。而所谓感情,却并不是你付出就会有期待的收获的,也许别的令人糟心的收获也会不少,但她宁愿没有。所以她在某种程度上是把工作当作了情人,对此倾注了所有心血。
忆良比她早进这家公司,她刚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在意过他。只是开会的时候大家能碰个面。忆良也没有过多留意她。唯独那一次的东部影视城项目,让他们俩有了真正的交集。从此之后提娜就会对忆良的事留心起来。那一天开会时,他的情绪很低落,话也不多啦;哪一天提案时,他投了她的方案啦;哪一天见客户谈项目时,他谈吐清晰,用词文雅啦;哪一天他吃饭的时候点了醋溜木须就代表他那天心情不错啦……她发现她都记在心上了。忆良把东方岩介绍到公司来的时候,她本来不看好看起来笨头笨脑的东方岩的,但是他看到忆良跟他说话的时候神情不太一样,还把手搭在他臂膀上,她就开始接纳广告零基础的东方岩,并尽心竭力帮助他、教他学习和成长。一开始她对他是严苛了些,但是看到现在东方岩的表现,她第一次觉得很开心。
公司流传着她要倒追傻小子东方岩的传言,她充耳不闻。也许是她对东方岩的“溺爱”引发了这些误会,但她并不想做解释。她本来就没有把别人的看法放在心上。只是现在忆良也对她有此误会,她必须得好好想想了。
难道那次去忆良家还不够明显?她自以为自己那次借机去参加东方鹤的生日是让忆良和稻子明白她的来意的。原来大家对她的误会反而更深了。
东方岩敲门进来交报告的时候,第一次看到每天盛气凌人的提娜趴在自己的办公桌上。
“怎么了这是?”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提娜没有抬头,让他把报告放下走人。
“该不会是哪里不舒服了吧?午餐要不要我帮你带上来啊?”
提娜摆摆手,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东方岩在楼下食堂吃饭的时候碰到忆良,他们吃完在等电梯。忆良看到他手里拿的打包盒,“这是给谁带的啊?”
“我们女魔头呗。”
“她怎么不下来吃饭啊?工作狂?企划会没准备好?”忆良关切地打听。
“女魔头今天很奇怪欸,不说话,没精打采的。从没见她这样过啊。”东方岩纳闷地说。
忆良皱起眉头,“莫不是早上我跟她说的话,让她不高兴了?可是她没有理由不高兴啊,我不过就是说了下东方岩这小子分手了……嗨,我跟她说这些不也是为了让她把握机会么……难道我会错意了?”
“那你把饭给我吧,我去看看。她可是号称‘病痛绝缘体’啊,在公司从没生过病,连感冒都没感冒过……”
“啊?是吗?身体这么棒?”
“嗯,你这么说我去看看她下午还能不能去开会了,要是不行就请个假……”
忆良敲门进来后,她依然没有抬头。
“提娜,是我。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要是不舒服的话,我帮你请个假,下午的会就别去了啊……”
听到是忆良的声音,提娜像触电般弹了起来。“是你啊!我没有不舒服啊。我这不挺好的吗?”
“确定?”
提娜点点头。
“那你把这午饭吃了吧,东方岩买给你的,他还担心你呢!说你……”忆良放下手中的打包袋,拿出里面的饭菜,打开饭盒盖,摆开放好,又撕开筷子的塑料包装,分开后,放在她面前。
提娜打断了他的话,还不是因为他总在她面前提东方岩东方岩,她都快烦死了。“又是东方岩!怎么这么婆妈!”
“他那是也是关心你嘛!”
“我不需要他的关心好吗?”
“那你要谁的关心?”忆良本来只是顺口接下说出了这句话,他以为这是打趣逗她笑的方式,结果看到提娜脸上的表情从刚才的苍白僵硬渐渐恢复了血色和生机。“你赶紧吃饭吧。两点开会。我先走了。”他匆忙补充了一句,就推门离开了。
“不对,我慌什么?我为什么要夺门而逃?”忆良一股风似的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坐在椅子上时问自己。
企划会上提娜的表现毫无意外跟往常一样出色,倒是忆良有些心不在焉,发言的时候也只说了三句就匆匆收尾。提娜看出他的不安,也有些不安起来。散会后,他俩本来想要避开同时出门,免得面对面,眼对眼,目光对目光地尴尬,可是恰巧又在门口堵上了,因为门窄,提娜的肩碰到忆良的肩膀的时候,他自觉地往后移了一下身体。
他们只好顺着人群走进同一趟电梯,提娜一开始站在忆良前面,但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忆良就把身体往外挪,把她挡在了自己身后。提娜看着他的背影,没有说话。她觉得她心跳的声音大得整个电梯里的人都能听见。她不安地瞟了一眼周围拥挤的人群,大家都在看自己的手机,没人发现她正躲在忆良的背后,她偷偷笑了。
下班后,东方岩在楼下看到了吴桐。她似乎等了他一会。他们冲对方笑了笑。
“你怎么来了?”
“我有话要跟你说。请我吃个饭吧。”吴桐笑起来好像是释怀了的样子。
“行。想吃什么?”
“胡辣汤。”
“行!”
东方岩按着吴桐的口味点了许多小吃,菜上来以后,吴桐还没开口说自己此行的目的。
“你昨天还好吧?我是说回家以后,有没有被伯父伯母骂啊?”东方岩先开了口。
“没有。没事。”其实吴桐昨晚被等她回家的父母审问了一番,她已将他们分手的事实告诉了他们。
“真的没事?”
“嗯。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说这个的。”
“哦,那什么事,你说。”东方岩有点不安,他不知道吴桐想要干什么,他有点担心她的情绪,怕她又会做错误的选择,或者看似正确实则错误的选择。他怕她又选择自己,但是过后还是发觉他们并不能在一起。但他似乎也还心存一线期望吴桐还爱自己,还会坚定地选择与他在一起。
这两种互相矛盾的念头飞快地闪过他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