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罗茜低声哼哼。
学士小姐没有因此而感到惊异,“请继续。”
吟游诗人一边整理衬衫,一边说,“所以啰,暗黄皮肤的我根本就不被族人喜欢,只好从小流浪,哪知却因此躲过了海盗的洗劫。”他自嘲地笑了笑,看向女剑手,“按照这位家乡的说法,这就是所谓的报应。‘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对吗?”
他如鹦鹉学舌般地吞吞吐吐,吐词不准。得到陆月舞肯定的点头后,他露出得意的笑容。“再然后呢,我孤身一人去了西里兰的吟游诗人学院。学成之后,我在朱诺待了一段时间,只因我睡了一名贵族的女儿,而他又无意纳我为婿。”他要是愿意才是瞎了眼。“所以我不得不匆匆忙忙地逃回家乡。我的家乡可是流水的花园,我想大家一定早就期盼有一位诗人为他们弹奏叮当作响的水之音符,为这里的美丽谱写赞歌。”
“可你却在回家的途中遇上了海盗?”
他点了点头,不禁有些垂头丧气。“我不仅弄丢了赖以为生的鲁特琴,还身无分文。”
“很不错的故事。”李察评论道,“不过……最好保管好你的小东西。千万别随意露出来,否则,我保证,狮虎鱼会很喜欢它的味道。”
他们下了船,立马就有一队红袍卫士前来迎接。守卫们穿着薄而锃亮的钢铁链甲,外面套一件深红色罩袍,胸前绣有瀑布及花朵的图案。头发绑成无数小辫,用几根绚烂长羽毛装饰的守卫队长背上绑着巨斧。他高大粗壮,宛若一座大山地朝他们走了过来。
“问问这些白人,他们是不是来自魔鬼的城市?”守卫队长对充当翻译的男**隶说道,“见鬼,我们怎么接到这个活,竟然要与一群玩弄把戏的魔鬼打交道。难道魔鬼既没手又没脚,所以需要贴身保护吗?依我看,鲜血和刀剑才是最好的欢迎手段。”
瓦利亚语的发音方式实在有些古怪。守卫队长的话好像就从喉咙里直接冒了出来,嘴巴动也不动,就看见舌头与喉结上下翻舞。李察基本可以听懂。但他脸上始终保持笑意,茫然地看着男**隶,等待对方开口。
“大人问,诸位贵客是否来自炼金之城?”就一位脸上被打上耻辱烙印的奴隶而言,他的西大陆通用语讲得不错。这男人身体瘦削且布满鞭痕,一张方脸上有一条大鼻子及肥大耳朵。他是萨拉萨人,却被剃光了被他们视作生命及荣耀的长发。
“他们称呼你们为魔鬼。”
“麻雀,闭上你的嘴巴!”罗茜在一旁低声威胁吟游诗人,“你最好装作什么也不懂。”
“我们是自艾音布洛而来的正式使节。”红鸽尤金公式化地回答并且不满地质问道,“为何只有你们前来迎接?”
“魔鬼十分不满。”翻译对守卫队长说,“他问迎接他们的为什么不是流水宫殿的长官。”
守卫队长脸上满是讥笑。他不怀好意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艾音布洛猪都这么自以为是吗?”他哈哈大笑道,“对付白皮肤的魔鬼,当然只有刀枪和棍棒,难道他们还想有美酒与女人吗?亲王殿下真应该用枷锁和镣铐把他们统统关起来。实话告诉他,奴隶!”
“他们在诅咒你们。”吟游诗人忍不住小声说。
“闭嘴!否则我就割掉你的舌头。”学士小姐发了话。她的瓦利亚语远比李察说得还要流利,只是他们早已约定好,装作一无所知。
然而红鸽尤金却是真的无法听懂。家养的鸽子始终都被关在笼子里,只会被玉米粒吸引,又怎么瞧得起地上蠕动的虫子呢?“他说了什么?”他询问奴隶。
“大人说,长官们事务繁忙,无法抽空到此迎接。”他的脑袋转得倒挺快。“不过他们已在流水宫殿设好宴席,款待诸位客人。”
到时候没有这些才有好戏可看,李察忍不住心想,他正好可以看看饥饿的鸽子会不会愤怒地用嘴巴去啄为它提供米虫、白蚁的喂食人。
“我希望得到作为使节应有的待遇。”
“魔鬼说他们需要休息,还需要美酒和食物。”翻译说。
“幸好他没要女人。”守卫队长皱起了眉头,“或者说他碍于身边的女人所以没有开口要求?说实话,她们长得就像丑八怪。白魔鬼有此要求理所当然。”
“是的,大人。她们的确很丑。”翻译附和道。
很难假装听不懂。学士小姐脸上的笑容僵硬无比,罗茜的双手更是紧紧捏成了拳头。不过人人俱有差异。摒除主观的厌恶不谈。这些浑身黝黑,唯有牙齿洁白如霜的瓦利亚人在他们眼中才是更像是神话故事中的魔鬼。
“告诉他们,给他们准备的只有牛栏和马尿。”守卫队长烦躁不堪地挥挥手,“告诉他们,魔鬼只配享用这些。”
听到这番话,李察明白自己的嘴扭曲了。他看到了吗,还是他既迟钝又愚蠢呀?他迅速扭头,试图掩饰脸上的表情。
“真要这么说,大人?”
守卫队长拍了他一巴掌。“当然不能这样说。你是男人还是老鼠,问得出这么愚蠢的问题?你这个奴隶,你想一死了之,我可不想。告诉他,他想要什么都有,除了女人。真是活见鬼!告诉他要找女人的话就自己去妓院。”
翻译飞快地说,“大人说,他会让你们感觉宾至如归。”
“多谢你们的款待。”红鸽尤金闷声闷气地说。
守卫队长纵声大笑。他挥了挥手,红袍卫士们便走上前来,帮助他们把货物搬运到一艘艘长船之上。“让你们的白魔鬼骑士跟着我们神圣洁净的红袍卫士。”守卫队长说,“长舟无法负重魔鬼的盔甲和马匹。”
借由翻译,红鸽尤金与他对话。“骑士负责我们的安全。”
“我们一样能。告诉他。”他抓着翻译的肩膀,“长舟远比马匹快,如果他今晚想被人敲晕了剥光,早上醒来才发现自己身处旧巷的猪粪堆里,那就随他的便。”
“长舟将会直达流水宫殿。红袍大人也早已发誓会用生命保护诸位。”
“那家伙像小丑。”罗茜评论道。她显然指的是啪啦着翅膀的鸽子。
“翻译才是这场交锋里的赢家。”李察告诉她,“看紧我们的诗人。在这里我们是聋子。”
长舟在狭窄的水道中穿梭。河道两旁是仅能容纳三匹马并髻而行的碎石子小道。一排排低矮的石头房屋并列两侧,葡萄架子和花藤搭满平整的屋顶。有几艘长船迎面驶来,但是站立船头的红袍卫士却使得他们迅速停了下来,匆匆游至两旁,为他们让开一条水道。
那些长船上既有皮肤黝黑的瓦利亚人,也有皮肤呈棕色的人,还有好些是皮肤白皙的列奥岛民。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李察并未瞧出他们彼此之间的厌恶及敌意,可唯独对挂着刀剑魔火旗的他们呲牙咧嘴,不住地低声咆哮。他询问翻译。
“因为你们玩弄戏法,不敬神明。”红袍卫士的队长扭过头来冷哼道,“我们虽然不信仰安达尔,但是我们欢迎她的牧师。可你们这些无信者只是贪婪的小贼,忘恩负义的戏子。”
对此李察无话可说。世上总是愚昧者甚众。
长舟在迷宫里拐来拐去,不出意料地,李察在错综复杂的水网中失去了方向。
“流水花园就在前方。”翻译转达守卫队长的话,“逆流而上便是。”
但他们此时却从一处市集中经过。
这处水道虽然宽阔好似小湖,仿佛平地上的广场。但密密麻麻的长船占满了每一处缝隙。小贩撑着长船来回穿梭,高声叫卖。买东西的人也同样乘着长舟,就在河上大声地讨价还价。对于商人来说,红袍卫士的船队显然没有金币更有威慑力。他们所乘长舟只得缓慢前行,而小贩们恰好趁机大声向他们推销各式商品。
“来看哟,来看哟,地地道道的狭海绿椰果,酸甜又可口哟。”一名小贩举着拳头大小的带刺果子冲他们喊道。“先生,小姐,来瞧瞧,来看看。”另一位则卖力推销他船上的珊瑚与珍珠,还有些奇形怪状的东西。“这里有一千座湖里最美丽的东西呀。”
“这是什么?”女剑手指着一根长而弯曲的洁白长牙询问翻译。
“海象牙。”奴隶答道。
“象牙?我一直以为只有陆地丛林里才有巨象。”
“海中象比陆上象大好几倍。”棕色皮肤,穿着褐色短衬衫的商人恼怒地叫了起来,“瞧瞧,只有海象牙才有如此优美的弧线与洁白的外表。每一座圣堂都争相将它作为献给神的贡品。只有它才配的上神的圣洁。”
李察惊讶道,“你能听懂通用语?”
“当然,商人就是要走南闯北,见识各个地方,掌握数种语言才叫合格呀。”对方用一口混杂浓厚鼻音,翘着舌头的方式说道。他的通用语不如奴隶翻译熟练,但是他们都能听懂。
“这是假货。”奴隶指出。
“这货真价实!只会吃沙子的萨拉萨蠢货怎么知晓大海的广阔。”他抓起海象牙,“睁大你的狗眼瞧个清楚,伸出你的手好好摸摸。这牙齿比利剑还要锋利!”
海象牙几乎凑在了奴隶的鼻子底下。忽然,商人一步跨了过来,将奴隶直接挤下了船,落入水中。他在细如柳叶的长船上快步前行,海象牙笔直朝着红鸽尤金刺去,守在船头及船尾的红袍卫士根本来不及救援。
正如他所言,海象牙果真比长剑还要锋利,轻轻一划便绞下一大片鲜血淋漓的羽毛。红鸽尤金惨叫一声跌入水中,深绿色的水立即一片通红。
一击得手之后,商人用海象牙挡开女剑手刺向他的长剑。他的眸子里透着笑意,好像在说,“瞧啊,我没撒谎。”他狠狠一跺船身,长船便一阵摇晃。他们随之摇摇晃晃,而商人则借机跳上旁边一艘长船,仿佛灵猫在一艘艘长船上起伏跳跃,辗转腾挪。红袍卫士姗姗来迟的弓弩稀稀拉拉地咬住了他的尾巴,而他仿佛蜥蜴自断尾巴,一头扎进了污浊不堪的河水。
周围的摊贩一个不剩地架舟逃离,只留他们还呆着在原地,守着泛红的河道。红鸽尤金被红袍卫士从水中捞起时已奄奄一息,但他总算拣了条命。海象牙没有刺穿他的肺部,也没有伤及他的心脏。全是恰到好处的外伤。“这更像是某种警告。”李察告诉他们。
学士小姐点了点头,转而愤然质问红袍卫士。“这是这么回事?”她大声说。
侥幸逃得一命的奴隶惊恐地用颤抖的语调转述守卫队长的话。“这是意外。”他的脚下淌着一滩水洼。“大人们敢向他们信奉的神明起誓。”
“这是我第一次受此礼遇。”李察说,“得以亲临一场如此别出心裁的盛大欢迎仪式。”
“他说什么?”
“他说,欢迎别开生面。大人。”
“告诉这些带来厄运的白魔鬼,如果不是因为命令,用不着刺客,我们早就亲自动手了!”守卫队长恼怒道,“他应该感谢我们克制住了手中的刀剑。”
“大人说,他很自责。”奴隶玩弄口才。“这是他们的过失。他向你们保证以后不会再有此类事件发生。”
“美丽的意外。我同意。”李察回应他。他环视左右,“这里是精心布置的舞台。我希望以后排演歌剧时由我来做导演。”
“他感谢您的好意。并且希望几天后有机会能与大人一同观赏赛拉达女人表演的歌剧。”努力说。
长舟逆流而上,驶过流水宫殿白石城墙下生满青苔的生铁水闸,呈现在他们面前的仿佛已是另一个世界。白石垒砌的宫殿有着圆形外观,弧形屋顶。涂抹成金色的塔楼泛着白炽光线,绚烂夺目,更像是神明的居所,而非凡人的住处。
流水渐缓,河道更宽。长舟在花圃中穿行,花香扑鼻而来,将他们包裹。在低矮树丛的花圃里,好些小孩嬉笑着追逐大闹。女孩骑在男孩的脖子上兴奋地大喊,与其他小孩打作一团。最后他们一齐倒在了草地里,滚做一团。
“他们都是公主和王子吗?”
“不全是。一些是亲王哥哥的孩子。”奴隶翻译说,“亲王殿下喜欢小孩。”
喜欢小孩意味他富有爱心。这种人通常不会生硬拒绝,而是选择委婉回绝。李察瞧见了一丝曙光,就算那样苛刻的条件,他们仍有一点回旋的余地,成功的机会。
长舟驶进一座小湖,在一段伸入水中的阶梯边停了下来。身着半身甲,头戴五彩斑斓羽毛装饰的士兵挺拔如松地站在一旁。半边脸庞及胳膊上涂抹油彩的队长操一口混杂浓重瓦利亚口音的通用语,闷声闷气地说道,“欢迎你们,远道而来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