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正雄被王镇长一番羞辱，回去后左思右想，觉察出了问题的关键。他从甘棠那里听说李承露和镇上新提拔的李镇长有来往。这个李镇长很年轻，行为方式中规中矩，很明显和王镇长不是一个路子的。王镇长可能担心自己和那边关系走得近，出卖了人家。

    “甘棠，最近生意不怎么样？”甘正雄默默地抽着烟，低头想了一个多钟头，看到女儿进来了，便问道。

    “还可以呀，爸，你怎么这么说。”甘棠有些莫名其妙地说道。

    甘正雄眼睛翻了一下，没好气地说道：“还骗你爸？我从你脸上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了。你这个傻丫头！还大学生哩！”

    “爸——我这个年纪，哪有你那样的城府？”甘棠撒娇着说道，“您老是不是有什么妙招来指导指导我们。”

    “指导个屁！我看你们能斗过田大顺，但路已经走歪了。”甘正雄抽着烟说道。

    “您的意思是？”甘棠还没有懂父亲的意思，现在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她便直截了当地问道。

    “你们和镇上那个年轻的李镇长有来往？”甘正雄愣头愣脑地问道，这也是他最担心的地方。

    “是有些来往。爸你可能知道，李镇长也是大学生，做事讲原则，为人又随和，他和承露是多年的好朋友哩。”甘棠笑着说道。话语间还透出几分骄傲，为的是李承露交了这么正直优秀的朋友。

    “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吧。官场上的事儿，是你们这些小毛孩子掺和的？”甘正雄严厉地说道。担心什么发生什么，北邙山下这片土地，有着五千年的文明，也有一千多年的建都史，官场文化的丰厚是任何地方都无法比拟的，在那里面蹚浑水，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甘棠吐了吐舌头，调皮地说道：“爸，人家李镇长行的直坐的正，一看就是为民务实的好领导，这样的领导谁不想和他亲近亲近。承露能和他交上朋友，那说明人家瞧得起他，多少人想巴结人家李镇长，李镇长还不一定有时间呢。”

    “你是说你爸巴结不上李镇长？”甘正雄歪着脑袋，质问道。他明白女儿的意思，李镇长是一镇之长，却从来没有到过自己家中，说明他应该和自己关系有些疏远。

    见甘棠没有回答，应该是默认了自己的话，甘正雄气呼呼地说道：“你呀！白读了几年大学，这点儿眼力都没有！那李镇长要真是能靠得住的人，我能不和他走近些？”李镇长的未来岳父是县委领导，这一点儿很多人都知道，甘正雄不愿在女儿面前挑明了。李镇长是个好人，更是个好官，所有和他认识的人心里都清楚这一点，可大家更明白一点，他随时有可能提拔调走。他是领导可以轻轻松松地离开，余下的人还要过日子，还要和王镇长他们相处，到时候人家再秋后算账，就会落得个吃不了兜着走的下场。王镇长敢于羞辱甘正雄，是有底气的。

    “傻丫头！李镇长才来镇上几年？以他的年龄和能力，又能在这儿呆上几年？他一走，他的对立面能饶过你们。不要跟着瞎胡闹了！”说到最后，甘正雄的声调中是满满的慈爱。甘棠听着听着眼睛都有些发涩。

    “爸，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甘棠相信爸爸绝对不会坑害自己，想让他给出个主意，看看自己和承露下一步往哪里走。最近，面对田大顺的狂轰滥炸，她对磨豆腐事业也有些迷茫。

    “怎么办？你们挣得也不少了。该散伙散伙算了。”甘正雄不客气地说道。他的目的不是不让李承露再干这一行，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女儿，他要尽全力保护好女儿，其余的事情都摆在了后面。

    女儿反应强烈，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她脸上挂了泪珠，开始轻声啜泣。

    “我和承露，我和承露——”她说了两次，都没有说出来。她和李承露从小青梅竹马，两人走到今天实属不易。她在内心深处，早把自己许配给了他，把自己当成了他的人。

    甘正雄心疼地看着女儿，无奈地说道：“不是让你们分开，是让你不要去跟着磨豆腐了。爸不忍心你吃那份苦，也觉得要为你留条后路。”现在李承露和田大顺已经闹得水火不容，如果有一天李承露败下阵来，自己的女儿怎么办？这是他着重考虑的问题。

    甘棠在豆腐坊干了这么久，已经熟悉里面的流程。虽说她主要负责南岭村豆腐坊，但重活儿、累活儿都是李承露干的，甘棠主要是出出主意、帮衬帮衬，一时让她离开，她还真有些不舍得。即使只是离开豆腐坊，而不离开李承露。

    “你想想，全村大学生能有几个，你去磨豆腐别人说着也不好听。不如找一份合适的工作，不一定挣很多钱。图个长远安稳，当父母的心里也踏实。”甘正雄提到“后路”“安稳”“踏实”，甘棠心里已经认可他了。这些都是她心中一直的追求，最近豆腐坊生意不好，盈利大大降低。如果真有一天，不盈利了，她和承露吃什么喝什么？田大顺那个坏蛋可是步步紧逼，等着看笑话呢。该留一条后路，不只是自己的后路，更是她和承露两个人的后路。

    “我能干啥？”甘棠跟着李承露磨豆腐一年多了，对豆制品的熟悉程度远超过了其他事情，何况在北邙山下的大片农村土地上，想找一个适合大学生干的工作，的确有些困难。

    甘正雄见女儿的思路已经开始跟着自己转，心里宽慰了许多，脸上的表情还没有变，声音低沉着说道：“亏你还是大学生哩！”他开始琢磨女儿的工作。在农村，主要的工作是种地，而对于大学生，主要有两条出路，一条是进行政系统当干部，一条是进教育系统当老师。这两个行业都是铁饭碗，社会地位高，名声也好。自从零五年行政系统机构改革后，镇政府一直没有新面孔，所以这条路可能行不通。那就只有当教师了。教师，对就是教师！

    “当个老师能当不？”甘正雄问道。

    甘棠不假思索地说道：“以前我在学校考过教师资格证，教高中的课应该没问题。”

    “教师”两个字在他的脑袋里没转几下，他已经有了打算，说道：“看来只能委屈你一下。贾士才没了，镇上安排了五六个大学生了，来一个走一个，都吃不了咱农村的苦。你去接了这份工作，离家近些，我和你妈老了也有个指靠。”甘正雄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口气。为了孩子，他觉得自己尽到了责任，还顺便安排了自己和老婆的养老问题，心里舒坦了不少。

    甘棠把豆腐坊的一切收拾妥当，又将李承露家中好好收拾一番，陪着李明堂一起等李承露回来。

    “明堂哥，我要是以后不来磨豆腐了，你会想我不？”甘棠没头没脑地说道。

    “我不让你走！”李明堂噘着嘴，说得很认真。

    甘棠突然觉得，自己已经和明堂哥相处了这么久，如果去学校教书，哪里能天天过来陪他，他怎么办呢？

    “甘棠，你把家里收拾得这么干净，辛苦你了。”李承露回来了，笑着夸奖甘棠，把她从思绪中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今天生意怎么样？”甘棠问道。

    李承露“嘿嘿”一笑，说道：“不如前一段时间，不过还算可以，总归是挣钱的。”

    甘棠点了点头，说道：“吃饭吧！”她趁李承露洗脸的功夫，已经把一桌子饭菜摆好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弄得这么丰盛？”李承露笑得咧开了嘴。他觉得一定是个什么好日子，并开始在大脑中搜索自己的生日、甘棠的生日和哥哥的生日，以及传统节日。

    甘棠没有回答他，正专心地往李明堂的碗里盛饭。

    李承露坐下来，看着她的侧影，标准的贤妻良母，不免“嘿嘿”一笑。

    “你笑啥？”甘棠问道。

    “没笑啥。”

    “我明明听见你笑了，不许抵赖。”说着话，她打开了一瓶酒，给李承露倒了一杯。

    李承露端起酒杯，有些疑惑，问道：“甘棠，今天是什么日子，还准备了酒。”

    “我看你这几天辛苦，给你解解乏。”甘棠说道。

    李承露其实并没有那么辛苦，生意不好，雇的几个人都没有派上用场，能有多辛苦？

    “最近挣得钱少了。”李承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从来都不怎么在乎钱！”甘棠坐下来，看着他说道。

    “甘棠，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吧。”李承露看出了端倪，知道甘棠一定有事儿，要不然不会这么反常。

    “我说了你不准不高兴！”甘棠的脸上有笑容。她是为了缓解气氛。

    “你看你！我高兴，高兴，怎么着都高兴。你说吧！”李承露放下酒杯，笑着说道。他不想甘棠和自己拐弯儿抹角，要尽快知道真相。

    “最近生意不怎么样，我看利润下降了。恐怕养活不了我们三个人，就另外找了一份工作。”甘棠说话的时候，一直不敢看李承露。

    “什么工作？”

    “咱小学的教师，还在村里，离家不远！”

    沉默了一会儿，李明堂嚷道：“再不吃，饭就凉了。”说完话，他自己首先带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还把他最爱吃的一盘炖排骨吃了个精光。

    “也好！咱俩都围着生意转，生意有时好有时坏，日子却还久远，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教师是个旱涝保收的工作，怎么着也饿不着肚子。”李承露的心中翻江倒海，说出话来倒还算平静。

    “以后你和镇上的李镇长交往，要多注意点儿。”甘棠突然说道。

    “他是个好人，也是个好领导，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看他的样子，这件事给他的惊讶程度，好像还大于甘棠离开豆腐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