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曾浪睡得很香,第二天的确是被金木兰叫醒的,醒来时正好四更。
曾浪收拾收拾,准备出发。
“曾公子,你好好考,考一个状元回来,我想看到你这样的人做官呢!”
金木兰将他的考篮递过来,美眸之中有期盼之色,拢了拢云鬓浅浅笑道。
曾浪接过考篮,微微一笑道:“昨晚听那些举子们说,此次会试,共有四千名举人参加考试,却只录取三百人,要上榜都很难,还想考状元,谈何容易?”
会试录取三百人,是明朝的惯例。
因为这是由老百姓转身变成官老爷的最重要一场考试,绝大部分的举人一定是会来参加考试的,落第了再来嘛,一旦考中,就可入仕,多好啊。
所以,考试人数超多,竞争激烈。
“我走了。”
整了整衣冠,曾浪跟金木兰挥挥手。
金木兰冰冷绝美脸庞之上,凝结着不易察觉的柔色,轻点螓首嗯了一声。
从客栈走出来,由于是二月天,天还有点冷,不过街道各处都张灯结彩,迎接这三年一度的隆重考试。
一路灯火阑珊,仿佛也不那么冷了。
街道上有许多前往贡院的举子身影,熙熙攘攘,殊为热闹。
参加会试的举子们大多兴奋的相互打着招呼,在寒冷的空气之中搓着手,高谈阔论,高声喧哗。
也有老成持重者,知道即将进入怎样的‘斗兽场’,里面会有怎样的残酷厮杀,是以,脸上没有像刚参加考试的年轻举子那般高兴,而是很谨慎,很凝重。
会试,是决定这些举子们命运的一条分水岭。
一旦题名金榜,无论是入翰林,还是下放地方,都拥有了一样东西。
这样东西,叫做权力。
绝大多数的举子,都是出自寒门甚至贫穷之家,从县试到府试、院试、乡试,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披荆斩棘,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
权力,已经触手可及。
一旦中了进士,哪怕当个小小知县也好啊,可以光宗耀祖,光耀门楣。
更惶论,考出好成绩,入翰林,选为庶吉士,或为编修、修撰,那就是入了干部学院啊,被选为国家储备干部,以后入六部甚至内阁都有可能。
“哎呀……那不是浪兄嘛!”
路上,一幢酒楼前,曾浪听到一个耳熟的声音,扭头一看,居然欧阳叔灵。
去年一同去参加全省统考,欧阳叔灵中了末名,因良好的人缘,被推举到京师国子监去做监生,没想到考场路上,居然碰上了。
“叔灵,哎呀!我可算是遇到一个熟人了!”
他乡遇故知,曾浪发自内心的开心。
两人都很开心。
欧阳叔灵的身旁,还有两个人。
欧阳叔灵指着其中一个瘦高瘦高的,跟曾浪介绍道:“这位仁兄叫丁卯,字伯庸,是广东的孝廉。”
又指着一个矮胖矮胖的,笑着说道:“这位仁兄比较厉害,乃是去岁壬子科广东省考的头名解元,名字叫武芾,字三元。”
哦?去年广东乡试第一名?
曾浪打量着这位矮胖矮胖的仁兄,大约三十岁年纪,圆脸,八字须,身材滚圆滚圆的,看上去长得比较滑稽。
这位叫武三元的仁兄,也打量着曾浪,这时欧阳叔灵也跟他俩介绍曾浪:“这位浪兄,名字是曾浪,至于表字嘛……浪兄不曾取过表字,他是我们江西去岁壬子科省考的头名解元。”
“哦?两位解元?有点意思……哈哈!”瘦高瘦高的丁伯庸大笑着,眼里闪露出一抹玩味的光芒。
曾浪也笑笑,“三元兄这个表字取的好呀,有连中三元之意啊,三元兄不会是已连中两元了吧?”
武三元摇头一笑,拱手道:“哪里哪里,曾兄过奖了,在下不过是县试第二、府试第二、道试第二,省考总算争了一口气,考上了头名……”
“哎呀,厉害,厉害!”
曾浪和欧阳叔灵、丁伯庸皆笑。
四人一边往贡院走去,一边寒暄着,此时天尚未亮,沿路灯笼照着,成百上千的举子往贡院涌去,密密麻麻,如同潮水。
走到贡院门口时,瘦高的丁伯庸道:“二位解元郎,此次会考,你二位中榜以后,可别忘了请我和叔灵喝酒哟!”
欧阳叔灵也跟着点头道:“我是省考末名,想在这四千人之中脱颖而出,怕是无望喽!”
“浪兄和三元兄,想要题名金榜,恐怕是犹如探囊取物,易如反掌尔?”
听了他的话,其它三人皆大笑。
笑完之后,武三元道:“虽说此次会考,有四千人角逐名额,不过我还是有所准备的,虽不敢自夸入一甲、二甲,进个三甲嘛,应该没问题。”
武三元这话说的算比较保守了,一甲为一二三名,也就是状元、榜元、探花,二甲则有九十五名,剩下的二百人名列三甲,他堂堂广东布政使司省考第一名,说进三甲,确实不算自夸了。
“浪兄呢?以浪兄《念奴娇·中秋对月》之诗才,要入魁首,进个前三,应该不难吧?”欧阳叔灵道。
武三元奇道:“中秋对月?是曾兄写的中秋词吗?”
丁伯庸道:“中秋词吗?自苏东坡《水调歌头》一出,这中秋词恐怕再也难出喽,不知曾兄写的是什么中秋词,不妨念两句,让我等后辈瞻仰一番……”
曾浪一愣,仔细回想,才想起来,去年中秋节,在滕王阁江畔,用了一首文征明的《念奴娇·中秋对月》,打了一百多名学子的脸,还让他们在衍圣公牌位前磕了一百零八个响头。
当时这群屌丝,为了见什么南昌府春花楼的花魁娘子玉堂春,一个个急着大展才华,恨不得能与那玉堂春登舟一叙,他很看不惯这群人,于是就用文征明的《念奴娇·中秋对月》打了他们的脸。
当时顾洪生这家伙也写了诗,还有薛芝谦这逗逼也参与了,唯有欧阳叔灵,始终站在自己这边。
不过这首词是文征明的,又不是他的,就没必要拿出来炫耀了。
——虽然文征明不知还在哪个犄角旮旯读书呢,根本还没把这首词写出来。
于是,摆摆手道:“瞎写的,瞎写的,其实我根本不会写诗。”
谁知欧阳叔灵弗以为然摇着头,慢慢将他那首《念奴娇·中秋对月》给朗诵了出来,词曰:
桂花浮玉,正月满天街,夜凉如洗。风泛须眉并骨寒,人在水晶宫里。蛟龙偃蹇,观阙嵯峨,缥缈笙歌沸。霜华满地,欲跨彩云飞起。
记得去年今夕,酾酒溪亭,淡月云来去。千里江山昨梦非,转眼秋光如许。青雀西来,嫦娥报我,道佳期近矣。寄言俦侣,莫负广寒沈醉。
听完他朗诵之后,武三元、丁伯庸皆是一脸惊叹,立即抱拳:“厉害啊曾兄,曾兄大才!”
尤其是丁伯庸,立即打了自己一嘴巴子:“曾兄,我要收回刚才的话,即使苏东坡有《水调歌头》,你这首《中秋对月》,也可以流芳千古啊!果然大才!”
“浪兄这首词,已经经我之手,在北监广为流传了呢!可谓人尽皆知!”欧阳叔灵笑着,仿佛与有荣焉。
曾浪有些窘,谦虚的笑了笑,道:“不敢不敢,都说了是瞎写的……”
欧阳叔灵将他这首不愿示人的诗在北京国子监宣传,这下搞的他有点收不了场了……
不过知道叔灵也是一片好心,为了帮他洒播美名,所以也就理解了他的做法。
武三元、丁伯庸二人听了这首词之后,立刻对曾浪变得恭敬起来,那小眼神里,眼芒之中流露出一丝崇拜。
四人一路说笑着,一路朝近在眼前的贡院走去。
而就在四人谈论着《中秋对月》这首词之时,四人都不知道,有一个中年男子就站在他们的身边偷偷听着。
这个男子大约三十岁年纪,穿着襕衫,头戴文士帽,手里也提着考篮,显然也是来参加会试的。
这男子目光盯着曾浪看了许久,见曾浪等四人往贡院走去,忙提着考篮追了上去……
“几位仁兄,请等一下!”
听到叫声,曾浪等四人皆驻足回头,便看见了这相貌丑陋的中年男子。
这中年男子朝曾浪一拱手,道:“这位兄台,方才我听了兄台的诗,觉得甚好!兄台真是高才!”
“我有一位朋友,他写的诗,虽比不上兄台的,但在风格上,却与兄台极像,不知这位兄台考完离场之时,能否在此等候?我要与兄台把酒言欢,把兄台的大名,告诉我的这位朋友。”
他拱手时,曾浪注意到他的左手大拇指多了一个枝节,像是长了六根手指,便好奇的问道:“这位兄台,请问如何称呼?”
“哦,我叫祝允明,”那中年男子道,“我的那位朋友,他叫文征明。”
曾浪顿时惊愕,愣在原地。
难怪这个叫祝允明的男子说他的诗与文征明写的诗风格很像……
这根本就不是像不像的问题好吧?
而是,这首诗本来就是他创作的啊,只不过他现在还没写出来,被我先写出来了而已。
对不起咯,文征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