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经这样了，骂也没用，全力救治吧，张爱生骂骂咧咧的出去了。

    没多久，孙立新赶过来，他白天也要上班，只能中午过来待一个小时。

    护士拔掉赵爱国手上的针头，赵长天说道：“爸，小舅，我现在回去拿饭，你们等着。”

    赵爱国连忙点点头，快走，快走，待在这压力怪大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不敢像从前那样动辄对儿子巴掌来巴掌去，有时候还要看儿子脸色，真是奇了怪了。

    赵长天出了房间，把六个小青年叫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

    “人走了？”儿子走了，赵爱国瞬间精神了。

    “走了。”孙立新跑到门外看看，又跑到阳台，看到赵长天和几个小青年远去的背影。

    “太好了！东西呢？”

    孙立新从门外拿进来一个黑色塑料袋，解开里面装着一碗红烧肉，一盘猪耳朵和猪大肠，碗上用盘子倒扣着，揭开来还冒着热气。

    “趁热吃。”

    赵爱国跳下床，吧唧吧唧的，一块红烧肉一块猪耳朵，吃得不亦乐乎，吃完了，孙立新又泡了一杯麦乳精。

    “这麦乳精啊，泡着香，吃起来其实不咋的，干吃更好吃，你试试。”赵爱国用勺子舀了一勺粉让孙立新尝尝。

    “我就不吃了，都留给你补身体，多吃点，好的快。”

    “没事，尝一尝嘛，来。”

    “不吃了。”

    两个人正推让间，忽然觉得阴风阵阵，好比大热天进了肉联厂的冷库，透心凉。

    大热天的，难道变天了？

    孙立新战战兢兢回头，卧槽，自家外甥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用利剑般眼神冷冷看着他。

    “天天，你，你怎么回来啦？”赵爱国目瞪口呆，嘴巴都忘了关上，口水滴在碗里。

    一滴，两滴……红烧肉沾了口水，越发显得亮晶晶的，勾得人食指大动。

    赵长天不说话，看看饭菜又看看老爸，孙立新突然跳起来：“那个，姐夫，天天，我还要上班，先走了！”

    儿子的眼光仿佛要杀人，赵爱国硬着头皮道：“你小舅是为我好，看我这几天住院，都被饿瘦了才……”

    “你是个胖子。”赵长天突然说道。

    啊？有这么说老爸的吗？赵爱国愤愤不平，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怎么能嫌老爸胖？

    “你是个胖子，血糖高、血脂高的胖子！你有糖尿病！”

    赵长天尽量放缓语气：“爸，你变瘦不是饿的，是血糖太高导致肌肉被分解，长期持续高血糖，旁边这位就是你的将来！”

    旁边的病人无声无息躺着，满脸皱纹，脸颊凹陷苍老，形容消瘦，如果不是喉咙里偶尔发出一两声无意义的怪音，还以为是干尸。

    赵爱国被吓到了，糖尿病是什么玩意？不是脑袋撞到了吗？

    “胡大哥，请你过来。”

    在汉江第一人民医院的病房里，赵长天上了第一堂糖尿病科普课，对象是小学生赵爱国和大字不识的胡二牛。

    人有五脏六腑，其中胰脏主要负责分泌胰岛素，人吃的五谷杂粮，在体内会降解成葡萄糖，然后在胰岛素作用下被运进细胞内，胰岛素是机体内唯一降低血糖的激素。

    人胰腺β细胞储备胰岛素约为200个单位，每天分泌大约40个单位，如果胰岛素变少或变多，身体都会出现大问题。

    糖尿病分为1型和2型，华夏人以2型居多，由于长期进食过多、体力活动太少导致的肥胖是2型糖尿病最主要的环境因素。

    糖尿病初期，人的胰岛还没有受损，但肥胖导致对胰岛素的敏感性下降，因此葡萄糖摄取和利用的效率低，机体代偿性的分泌过多胰岛素，产生高胰岛素血症，以维持血糖的稳定，这叫做胰岛素抵抗，这段时间大概能维持十几年。

    绝大多数人都处于胰岛素抵抗阶段而不自知。

    糖尿病后期，长期胰岛素过量分泌损害了胰岛细胞，此时身体里缺乏足够的胰岛素来满足需要，导致血糖在细胞内累积，造成以高血糖为主要特征的代谢性疾病。

    糖尿病、高血压、高血脂，合起来被称为代谢综合征。

    “血糖高会怎样？”赵爱国听的半懂不懂。

    “刚开始会吃的多，喝的多，尿的多，但是人越来越瘦，就像你一样，慢慢的，就会乏力，眼睛模糊，腿脚坏死，出现各种并发症！”

    为了震慑老爸，赵长天加了一句：“会阳痿！心肝脾肺肾都会出问题！会挂！”

    天啊，原来是这样的！胡二牛终于明白了。

    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些，他一直觉得吃多是福气，对医生的叮嘱根本没放在心上，父亲越来越瘦，他想着法子让父亲多吃点，补身体，谁知道吃的越多，伤害越大！

    “少吃才能长寿。”赵长天结束了此次讲课。

    千百年来，华夏人被饿怕了，逮着机会就拼命的吃吃吃，赵爱国和他们这一代人，从贫苦的七八十年代走入物质极端丰富的九十年代。

    有钱了，各种食物无限供应，以前吃不到的油啊肉啊轻易都能得到，于是敞开胃口大吃大喝。

    在二三十年后，这些人基本都加入代谢综合征兵团，成为其中一员，由此给华夏政府带来了沉重的、天文数字的医药支出。

    胡二牛怕了：“那我现在带我爸回去，慢慢养，能养好吗？”

    “不能。在并发症没有出现之前，通过运动、饮食和药物干预，控制血糖水平，能达到和正常人同样的寿命。”

    “可是，对已经出现心脑血管并发症的，必须终身治疗……”赵长天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呃……”也许是赵长天声音太大，胡汉民醒了，发出细小的呻吟声。

    他颤颤巍巍的抬起手，又无力的落下去，手像鸡爪一样抽搐着，嘴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爸，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胡二牛把耳朵贴过去。

    “回……家！”老人断断续续的说道。

    “不行，你需要治疗，等好了再回家。”

    “钱……”

    “我有钱，我借了钱，爸，求您了……”胡二牛是真孝顺。

    胡汉民不再说话，胸脯微弱的起伏，眼睛半闭半睁，毫无生气。

    赵长天没收了送来的所有食物，全部交给来送饭的何明亮带回家，同时跟几个小青年轮流换班，时刻盯着赵爱国。

    孙立新讪讪的跑过来，表示再也不会私下喂食，被赵长天直接赶走，对不起，信不过。

    晚上，赵爱国在儿子的监督下老老实实吃了饭，嚼着大白菜胡萝卜，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兔子，而儿子化身为一头大灰狼。

    两天后，胖兔子的血糖终于降下来，全家都松了口气。

    胡汉民也好了不少，可总是心情低落，他的心在滴血啊。

    每天的治疗费用有八块！其中，三次胰岛素注射就要六块！

    “我要出院！我宁可回去等死！”

    “爸！”胡二牛直接就跪下了。

    “你哪来的钱啊，还有人借钱给你吗？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吃什么药？药是我们吃得起的吗？穷人生什么富贵病！”

    胡二牛的媳妇王桂花就来过一次医院，指桑骂槐，骂骂咧咧，让丈夫把钱掏出来。

    一头是媳妇，一头是父亲，胡二牛两头为难，半夜爬起来抹眼泪。

    “天天，你将来要是找个这种媳妇，老子不认你这儿子！”别人家的悲欢离合，让赵爱国眼泪汪汪。

    看到躺床上不能自理的胡汉民，他仿佛看到自己的未来。

    “胡说什么？小张好的很，绝不是那种人。”孙秀竹说道。

    “……”

    我跟张婷窈真的没什么！赵长天实在佩服父母的脑洞。

    过了三天，胡汉民还是出院了，实在没钱了，也熬不住了。

    王桂花过几天跑医院大吵大闹，搞得鸡犬不宁，胡汉民住不下去了，回去打胰岛素吧。

    赵爱国恢复的挺好，饮食控制了，血糖降下去，每天上午下午被儿子逼着散步一小时，一星期后终于出院。

    “你儿子很厉害。”出院的时候，张爱生说了句。

    那天赵长天科普，她在门外听了许久，许多以前不明白的，豁然开朗。

    也不知道那个男孩从哪里学来，不愧是能上电视的牛人呀。

    谁也没想到，半个月后，胡汉民在家服农药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