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不知道严嵩表现的这么害怕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但也因此,在心里看轻了这严嵩三分,越发觉得自己扶严嵩上位是个正确的选择。
毕竟,目前看来,严嵩得皇帝宠信,但又不是个怎么有刚性的人。
夏言也就没有和严嵩绕弯子,直接明说道:“你深得陛下器重,又有功于社稷,可谓是国之能臣,老夫有意在议政处,推举你为内阁阁臣!”
夏言说着就看了严嵩一眼。
严嵩本能地抬眸看了夏言一眼,不由得向前走了一步,但旋即又忙垂下眼睑:“元辅的意思推举臣为内阁阁臣,这,在下何德何能……”
“你不必谦虚,老夫知道你是早该进内阁的,只是有人不想让你进,你应该清楚是谁不想让你进,你在农部这么多年,屡屡得罪了谁,你应该清楚,是商人!”
夏言说着就把手往桌子一拍:“徐缙目无天子,外结商贾,渔利百姓,受贿贪墨,甚至数次差点坏了我大明千秋基业,此贼不除,于国不利;
而且,他还自恃清流,操纵储位之事,大肆贬低浊臣,更言你非正臣,他徐缙在位一日,别说你严嵩难安,本官也难安,陛下也难坐好这江山,天下百姓也难保安宁,皇长子也难以继承大统!”
严嵩见夏言这么咄咄逼人地数落着徐缙的罪责,感到其气势凌人之余,也深有所感,不由得想到昔日自己被侯路羞辱的事,究其原因还是自己的政治行为没有符合商人的利益,也就意味着,自己和徐缙肯定走不到一起。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徐缙与侯路有关联,但严嵩和大多数官员一样都相信侯路的口供没有假,只是徐缙太狡猾而已。
当然,严嵩听夏言这么说,也明白夏言是容不下徐缙,而要扶持自己,但自己也得答应夏言一些承诺。
严嵩听夏言话里的意思是支持皇长子为太子的,且应该是在周络等言立嫡不如立贤时开始和徐缙结下的梁子,但无论怎么说,徐缙现在都算自己和夏言共同的敌人。
所以,严嵩决定答应夏言:“承蒙元辅看重,下官定会唯元辅之命是从!”
夏言笑了笑,见严嵩答应了下来:“等消息吧。”
……
徐缙这时候也开始与自己的同党密议起该推何人为内阁阁臣。
严嵩自然没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礼部左侍郎袁炜,其家乃浙江慈溪最大商行的大股东,更是二皇子殿下的师傅,老师不妨推举袁侍郎,给二皇子卖个好,如今大皇子自然是不能指望了,这二皇子素来爱贤,倒是可以借此机会示一下好”。
徐缙的学生邓栋不由得说道。
徐缙也点了点头:“袁公文采风流,清贵之臣,探花出身,自然是极适合的,但是这议政大臣里不是只有老夫,除了首辅外,还有张溶、江东,所以,这个你得告诉二皇子一声,徐缙愿尽全力,但不能保证一定是他。”
“老师早歇,学生告退!”
邓栋自然明白徐缙话里的意思,看上去说是无法保证,实际上却把外界还知道的议政大臣人说了出来。
这样一来,不需要徐缙亲自去走动,袁炜与他背后的二皇子也自然知道去走动的。
新的廷推方式,新的朝政决策方式,虽然还未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但帝国的高层官员们已经没有闲暇去批驳这种改革会使自己失去多少权力,而是已经去适应这种改变,且开始利用新的规则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利益。
……
朱厚照这里也从西厂这里知道了这些动向,但他没有因此声张,他乐意看见底下的文臣武将们为了升官加爵来回奔走,为了权力你争我夺,他只需保证帝国大方向不变就行。
“陛下,严嵩和夏言今日于农科所密议了许久,这是他们说话的内容。”
西厂高忠把本子递给了朱厚照,朱厚照大略看了看,不由得暗自叹道:“历史好像没有发生改变,这两人还是走在了一起,只是不知道以后会不会也会分道扬镳,互不相容。”
次日一早。
议政处再次召开会议。
朱厚照依旧是亲自驾临此地,而夏言也依旧是先念了一通适合晋升为内阁阁臣的名单。
紧接着,夏言又开始发表自己的推举之人:“陛下,臣荐举农部尚书严公入阁,严公是弘治十八年的进士,乃老成谋国之人,素来爱民忠君,且尤善处理突发灾难,善解民困,如今天下太平,民众数量增加迅猛,内阁需有一善营民生之臣,故臣荐举严公入阁。”
朱厚照点了点头,他知道昨天一日,自己眼前的这四名议政大臣没有一位闲着,都在暗中搞各种合纵连横,如今朱厚照有意打乱其间的部署,直接点名道:“次辅徐卿,你先说说你的看法。”
徐缙一阵错愕,他本来想等张溶先说的,毕竟夏言昨天不是说了吗,理应是英国公张溶这个武臣之首先说,但现在皇帝点名,他也不能抗旨,只得先向英国公张溶投去歉意的眼神,然后说道:“臣荐举礼部左侍郎袁公入阁,袁公人品端正、素有文采,内阁乃天下文政两才,而于此莫若袁公最为适合。”
徐缙说后就看了夏言一眼,眼神中不乏带有挑衅的意味。
夏言也只是微微一笑,只等着张溶和江东发言。
徐缙也等着张溶和江东发言,虽然他不得不感叹大明居然到了一个内阁大学士的选举由武人决定的地步,但还是有信心张溶和江东支持自己的,毕竟他也相信二皇子的能量,也相信这两人不可能不给皇子面子。
张溶和江东一开始的确是感到头疼的,因为夏言无疑是他们在心里愿意支持的,但是二皇子的面子,他们又不能不给。
不过,张溶和江东庆幸的是,皇帝陛下先让徐缙发了言,这让张溶和江东一下子都有了主意。
张溶先向朱厚照禀道:“陛下,臣弃权,无论是严公,还是袁公,臣都无法抉择,他们俱是国之干臣,由谁入阁,都是天下幸事!”
江东也如此说道:“陛下,臣亦弃权,这实难抉择,圣君当朝,乡野无遗贤,朝中无庸士,两人可以入阁!”
弃权了?!
居然都弃权了?!
夏言很是惊讶,他也没想到,这两人都争相弃权!
徐缙也没想到,他心里不由得呐喊道:“为什么会弃权,什么无法抉择,昨日选吏部尚书,你们不是很果断吗,今日却为何要弃权,二皇子的面子都不管用吗,我徐缙就不相信二皇子殿下没有给你们打招呼!”
张溶向夏言与徐缙都露出了歉意的神色,如果朱厚照没有先让徐缙在夏言之后发表推举意见而使得他知道徐缙所荐举的人和二皇子推举的一样的话,他会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给夏言面子还是该给二皇子面子。
毕竟给夏言面子就是给大皇子面子,何况夏言和自己这些人利益一致,但现在储位未定,二皇子也得罪不得。
所以,张溶在徐缙说后之前无法抉择,但现在好了,他知道徐缙是和二皇子一个意思,自己也就正好弃权,把皮球踢给江东,让江东来决定是帮皇长子的人还是帮皇次子的人。
江东自然和张溶也一样,也弃权,把皮球踢给了皇帝朱厚照。
“这两个老狐狸!”
朱厚照心里不由得暗骂了一句,他自然知道这张溶与江东是想两不得罪。
朱厚照自然也提前知道了两人为难,所以才让徐缙先发表推举意见,也预料到自己这么做,这两人会弃权。
这样的话,决定阁臣的人选还是落在了自己这个皇帝身上。
所以,朱厚照在暗骂了这两人后也没有不高兴,只说道;“英国公与江爱卿弃权,而夏卿举荐的是严嵩,徐缙举荐的是袁炜,你们两个再各种陈述一下吧。”
“臣遵旨,启禀陛下,内阁不比地方,治大国如烹小鲜,而内阁作为中枢,自然更需老臣坐镇方可,袁公虽有才,但难免有文采而无干才,管礼部还可,但做阁臣难免不擅俗务”,夏言先说了起来。
而徐缙也毫不客气地说道:“陛下,臣认为推举当首重品性,严公性软且爱奉承,乃溜须拍马之辈,不宜为阁臣!而袁公德高望重,天下景仰,更宜做天下文臣风骨!”
朱厚照点了点头,他看得出来,徐缙对严嵩也是很不满的,而且比夏言不愿意让袁炜入阁的意愿更明显。
不过,朱厚照可不想让袁炜这样一个清流官员还是南方商人出身的官员入阁,因为一旦袁炜入阁,那徐缙就会如虎添翼,内阁岂不也会成了清流部门,朝廷对外扩张的大政方针也无法维持。
所以,朱厚照还是说道:“既然如此,朕意已决!”
朱厚照说着就看了夏言和徐缙一眼,他自然决定要让严嵩入阁,毕竟严嵩至少有个听话的优点,但他也不能让徐缙看出自己太深的目的,便故意把夏言继续拉出来挡枪:
“夏卿毕竟为首辅,为支持夏卿在内阁的政务,故拟旨,着严嵩为文渊阁大学士,入阁预机务,加少师!仍兼理部事!”
输了?
自己又输了?
原因居然是因为夏言是首辅,皇帝也要给首辅面子!
徐缙心里自然是极为郁闷,尤其是在看见夏言那得意的神色时,更是一时急火攻心,不由得面色苍白起来,还退了几步。
“徐卿看上去脸色很不好,散朝吧,散朝后记得看看太医,明日再议左都御史一职的荐举事宜”,朱厚照说着就起身离开,然后不由得偷笑了笑,他能想象得到徐缙现在的心情有多么郁闷,吏部尚书不是自己一派的人,如今连新补的内阁大学也不是。
徐缙的确很郁闷,但也因此,他越发讨厌这种廷推方式:“这种议政大臣制度分明有利于他夏言!”
徐缙这么想自然是有理由的,因为徐缙的砝码是下面很多文官支持他,而夏言是因为得皇帝宠信,所以如果是以前的廷推,徐缙可以通过支持自己的文官多而操作廷推人选,而现在廷推的参与人数少,且除了自己,都是和夏言关系近的,连起最终决定作用的皇帝都和夏言更近点。
所以,徐缙自然是讨厌现在这种由议政大臣廷推的廷推方式。
但徐缙也不敢自己提出反对,也只能遵循这个制度,且还得努力谋划着如何把左都御史这个要职拿下来,即让自己的人依旧掌控都察院。
“明日议政会要廷推左都御史一职,现在吏部尚书成了闻渊,新补阁臣成了严嵩,都不是我们商人阶级的官员,如果都察院再不在我们手里,我们这些商人阶级的官员还如何为有产者谋取更多的权益!”
学部右侍郎朱隆禧在转达完徐缙提供的消息后不由得对一众同党说道。
“可恨这议政大臣被一众武夫浊臣充任,真正是天下无道!只是不知阁老意图推谁为总宪,可有何办法?”
吏科都给事中黄如圭不由得问道。
“阁老的意思是,他已料到夏言必推其同乡工部尚书吴山充任左都御史,而阁老则有意推举学部尚书之程公,如今得想办法,让另外两位议政大臣愿意推举程公,好在程公与江公为姻亲,所以江公无疑是支持程公的,现在的关键在于英国公张溶。”
朱隆禧说道。
“按照阁老的意思,需要我们立即联名上疏弹劾夏言,让英国公张溶和夏言不得不保持距离,同时,二皇子会出面再劝劝英国公的”,朱隆禧说后便拿出奏疏来:“诸位如无异议,这联名奏疏便呈递上去了?”
众人皆言无异议。
而夏言这里也和严嵩说道:“老夫有意推举吴山,他和你我一样,都是江右的,且吴山此人素来刚正不阿,更关键的是,他和闻公一样,支持立嫡立长,储位不可久悬啊!”
“元辅果然高明”,严嵩奉承了一句道。
……
而在这个时候,处在深宫中的朱厚照,也从西厂这里得知了这些文官们私底下走动的消息,朱厚照不由得笑了起来:“倒也的确都有各自的心思,但天下还是朕说了算!”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