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的确是想改变帝国重文抑武的现象,但他知道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从当时让近卫军独立出去,不受兵部节制,朱厚照便是开始有意让军事由懂军事的将领们自己说了算。
只是大明特殊的现状导致充任近卫军要职的依旧是一些边镇督抚出身的文官。
使得大明帝国在正德初期看上去还是文官主政,如今随着武官勋贵子弟也开始接受文化与军事教育,而士子也开始被吸纳进军事队伍,文官也转为武官,武官有时候也转为文官,使得重文抑武现象越来越轻。
且随着军人地位的提升,民间对武艺也不再是不屑。
而如今,朱厚照让武臣也成为议政大臣,自然也是要进一步改变重文抑武现象,且防止文官依旧过度做大,以至于在议政处这样的决策机构,武官都没有发言权。
英国公张溶自然是没想到自己会成为议政大臣,如今被任命为了议政大臣,他内心里也是高兴不已,因为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可以和天子一起,可以这些内阁阁臣们一起决议天下大事!
“从土木堡之事以后,勋贵武将都是靠边站的,别说参与机要了,就是功劳能不被文官们抢走就不错了,即便是贵为公侯,但一介七品文官有时候都敢对贵为公侯的武将蹬鼻子上脸!
如今能成为议政大臣,可见陛下心里还是有我们这些武臣勋贵的,花钱培养我们不说,还让我们参与军政要事!真正是皇恩浩荡!圣明之主!”
张溶心里这样想着的时候就不由得挺直了胸膛,想到自己如今也是与天子同堂,决议天下的议政大臣,和唐宋时的宰相一样了,怎么也得有些气度来,即便拿象笏时也把象笏拿得正了些,也不再东张西望,硬是规规矩矩地站立右侧首位。
江东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议政大臣,边镇督抚出身的他以为自己这辈子最高也就会成为一部尚书,却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这一看就是宰相的议政大臣。
但无论如何,为报君王黄金台上意,乐得为君死,江东也正襟危坐地开始听着朱厚照的指示。
朱厚照也没多说什么,只让夏言开始主持议政处廷推仪式。
整个议政处的廷推程序和规章制度都是夏言拟定的,自然第一次议政处廷推大臣,也由他来主持。
“首先是吏部尚书的人选,夏某奉谕旨列出以下几名有资格入选者,南京吏部尚书李本、刑部尚书闻渊、铁道部尚书徐阶、农部尚书严嵩……”
坐在中间首位的朱厚照在听夏言介绍完以后,便开始说的:“你们各自发表意见吧,在廷推上说的话,朕不治罪,可以畅所欲言,吏部尚书主天下铨叙,你们各自认为谁最合适?”
徐缙微微一笑,没有抢先发言,只在心里,腹诽道:
“尽管陛下采纳了你夏言的提议,但你夏言且等着被天下文官痛骂的后果!就算你能善终,但你这一辈子也注定不会被文人士大夫手里的笔所轻饶!”
接下来,依旧还是夏言先说了话:“陛下,诸位同僚,吏部主天下铨叙,职权甚重,而要做吏部尚书,当首重公正,夏某认为在列名单中,堪称公正严明者莫如闻公,故夏某荐举闻渊为吏部尚书。”
夏言这话一出,徐缙就立即思考起来,尽管他很不愿意看见夏言设立议政处的建议变成了现实,但他也不得不认真关注夏言到底会推谁为吏部尚书。
“闻渊是弘治十八年的进士,资格老,威望重,一旦闻渊成为吏部尚书,就意味着自己这个内阁次辅便无法干预吏部事务,到时候内阁有夏言压着,吏部再有闻渊这尊佛镇着,自己这个清流领袖能做什么,这个夏言还真是会推举!莫不是,夏言和闻渊私下已经有所勾结?”
徐缙内心腹诽了几句,便起身向朱厚照拱手道:
“陛下,臣推举南京吏部尚书李本,若论公正,李公可与闻公相论,当年李公为提学官,曾敢罢黜元辅之不学无术之甥之功名,足以可见李公公正!”
徐缙说完就挑衅地看了夏言一眼,见夏言因自己在御前提起其外甥不学无术而面露不悦,心里也更加称意起来,心道:“让你夏言提议设议政处,老夫就是要推举你不待见的李本做吏部尚书!”
当然,徐缙虽然暗自这么想,却也不是说他推举李本是单纯的让夏言难堪,也是为了制衡夏言,才推荐夏言的政敌。
徐缙故又继续说了李本的几个优点,对李本很是褒杨了一番,然后,又道:“而李公还有一优势,便是比闻公年轻,陛下一直给年轻者上进者之机会,是故臣选李本,而闻公年迈,且老成有谋,更易入阁辅政才是。”
徐缙知道自己如今推举李本,而不推举闻渊,难免让闻渊在将来知道后不高兴,便干脆也临了加一句,自己不是觉得闻渊不行,是觉得闻渊应该当内阁大学士。
做官的本就是要八面玲珑,能不得罪的就不得罪。
夏言在听见徐缙推举李本时,且提到自己那不学无术的外甥时,的确有些不喜,知道徐缙在故意扫自己的面子,但他也不是不会控制自己情绪的人,待徐缙说后,便又对张溶笑说道:“张公乃武臣之首,理应先发言,如今迟迟不肯启言,想必是深思熟虑了的,君前议政,还请张公直言。”
张溶没想到内阁首辅夏言会对自己这么恭敬,而且听这话里的意思,是觉得自己应该先发言,明显是觉得自己的排位应该前两位,一下子对本就从事过军旅与自己父亲张仑曾为京师大学同窗的夏言多了些好感。
于是,张溶忙说道:“承蒙陛下看重,忝居议政大臣之位,但张某只知军旅,哪里知晓大冢宰该为何人,不过,臣以为打战当用老将,为政当用老臣,故臣推举闻公!”
而这时候,江东也起身奏道:“臣也推举闻公做大冢宰,李本乃翰林词臣出身,文学造诣高,虽公正廉明,却不善俗务,吏部非礼部,天下百官考选本就涉及钱税、工程建造、民生等诸多实务政绩考核,而闻公曾于地方任职,故闻公更合适。”
徐缙心里不由得一沉,看向夏言:“阴谋,这绝对是阴谋!设立议政处是夏言建议的,如今武臣张溶和与武臣无异的近卫军枢密院文官江东被任命议政大臣,肯定也是夏言的建议,这个夏言肯定是仗着皇帝陛下的宠信,故意借此掌控朝权!让朝中尽是他的人!”
“四位议政大臣中,三位推荐闻渊,既然如此,朕便不投票了,拟旨,任命闻渊为吏部尚书加少傅,带俸!”
“另外,闻渊出任吏部尚书后,刑部尚书之人选以后再议,由刑部左侍郎鲍象暂理部事!”
朱厚照说后就又吩咐道:“还有其他正事要办,议政处会议先到这里,都散朝吧,明日这个时辰再议新增的内阁阁臣人选。”
“谨遵圣谕!”
夏言等立即回了一句。
大明朝第一次议政处会议,对于夏言而言,还是让他心情很不错的,虽然天子让两名近卫军体系的重臣成为议政大臣,但至少他想让闻渊成为吏部尚书的政治目的得以实现。
英国公张溶与枢密副使自然心情也很不错,他们才不在乎谁做吏部尚书,但是能成为议政大臣,参与帝国军政决策,让他们有存在感,他们心情就很不错了,尤其是看见连首辅夏言这样的文官都对他们尊敬了三分时,他们也更加高兴不已。
有时候权力和地位带给人的感觉就这么奇妙,有更高的地位,得到别人尊崇,这种感觉能让人欲仙欲死。
徐缙现在也得对张溶这样的勋贵,江东这样的将领,恭谨三分;
毕竟,现在人家是议政大臣,徐缙要想在接下来的几名重臣荐举中为自己商人阶级争取到更多的席位,只能尽可能拉拢这几位议政大臣,得到更多的选票。
“久闻国公爷好酒,徐某有一瓮窖藏十年的麻姑酒,叫小厮送给国公爷品尝如何,若国公爷不喜欢,拿去迷蟹醉鱼也可”。
徐缙和张溶套着近乎,毕竟刚才夏言在议政会上明显有挑拨自己和英国公张溶的嫌疑,现在散了会,他少不得刻意表现出谦卑的样子来,好说明自己没有不敬英国公的意思。
夏言见此也露出厌恶的神色,毕竟徐缙要年长张溶二十余岁,一个所谓的年高而德重的清流领袖却向一不到五十的勋贵讨巧卖乖,让夏言怎么看都觉得不耻。
朱厚照也在议政会上注意到了夏言和徐缙夹枪带棒的样子,但这正是他想要达到的目的,毕竟首辅与次辅不能抱成一团,才能利于自己这个皇帝统治大明,才能使江山平稳过度。
而他让张溶与江东这种文官体系之外的官员成为议政大臣,自然也是要让这些议政大臣各自中立、无法抱团的原因。
当然,朱厚照也不是真的要搞内部斗争,为了帝国的改革与对外扩张政策继续进行,他还是偏向夏言一点,他相信徐缙也能看出这点,但朱厚照并不认为徐缙能怎么样,最多只能尽力去改善与武臣文将改善关系。
但朱厚照可没想给徐缙这样的机会,或者是在明面上不想给徐缙这样的机会,也为将来惩办徐缙打个基础。
所以,朱厚照吩咐道:“司礼监传谕给议政大臣们,就说朕说的,勿要公忠体国,不可结私党,搞窜谋,若让朕知道,定以结党营私罪论处!到时候,几辈子的老脸也挂不住!”
于是,传奉的宦官相继给这四名议政大臣传达了旨意。
张溶忙拒绝了徐缙的讨好,而从此也不再敢和另外三名议政大臣有任何来往,深怕自己作为勋贵阶层,好不容易得来的议政大臣之位因为结党营私被下掉,何况洪武朝的蓝玉案,他也是知道的。
江东也是闭门不出,或者只在枢密院与贾应春关注着帝国远征欧洲的事。
夏言也无所谓,他至始至终就没有在私底下接触过这四位议政大臣,但他知道张溶与江东这些近卫军体系的和自己利益与政治理念是一致的,所以,即便自己不去接触,他相信张溶与江东都会支持自己。
夏言知道这是天子对自己照顾。
已为夏言诞下一女的西洋贵族小姐玛德琳现在也已步入老年,但依旧以一副崇拜的样子,看着夏言:“先生虽身系社稷,也该注意身体才是。”
“皇恩浩荡,岂敢偷闲”,夏言说了一句,便吩咐道:“你去叫夏五过来。”
没一会儿,夏言的仆人夏五便来到了夏言这样:“老爷,你叫我。”
“明天,老爷我要视察京师大学,到大明农科所的时候,让他们停下,我要便服见见严部堂,到时候你注意把好风,不能让外人知道了我的行踪,西厂就不用管了,陛下他乐得见我们如此”。
夏言这么一说,夏五也不敢多问,忙应了一声就去了。
次日,夏言便服见到了严嵩,严嵩不知道夏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因为,在他眼里,这位夏首辅似乎没有看得起过自己,但严嵩也很想进步,再加上性格的原因,在他位置上的,他都会先讨好三分,所以,一见夏言,就依旧先行了礼:
“元辅屈尊而来,下官惶恐!不知元辅有何钧令,该只令一小吏来传达便是。”
“涉及除奸贼之事,岂能托小吏传达,严公请起,您可是国之干臣,夏某岂敢受你的大礼,天下士民,无论尊卑,可都仰赖你养活呢”,夏言笑了笑说道。
严嵩心里不由得一惊,暗想除什么奸贼,为何要找我?但还是拱手道:“元辅谬赞,这都是陛下之功,不知元辅所言奸贼是?”
“次辅徐缙!”
夏言已坐在了严嵩面前左手位,肃然说后,就把袖一挥:“此贼不死,大明必遗患无穷!”
严嵩心里虽然已经猜到了三分,但表面上还是犹如遭了雷击一般,连退了几步,连手都颤抖的不知道哪里放;“元辅,元辅是说徐阁老?下官有些不明白,元辅您到底是什么意思?”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