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牧为朝廷军马培养之重地,自大业三年到大业十年,七年间,全国各地就征用马匹、驴骡不下数十万,沿途民用粮秣,将很多监牧都掏空殆尽了。
金城郡内苑川的十二马牧,为前北周朝留守,东西规模约六百里,南北约四百里,在金城郡狄道以西之地,度其方位,乃朝廷养马重地。
虽然马匹也损耗无数,但是因为金城郡本为北疆边塞重地,又是西域通商之路必经所在,三川汇流之地,北地诸郡,也只有它的补给量能够续上消耗。
“在这金城,没人知道,除了这牧簿上,年年给朝廷供奉的明马,我又暗藏了多少隐马呢,呵呵……”
薛举右臂握拳撑着案几,一把将案上的竹简推落在地,然后起身,看着自己的儿子。
待到送走方黎一行人和郝瑗所带的县府衙役后,前殿屋内,仅余下他和长子薛仁杲二人。
薛举这才屏退左右,完全卸下伪装。
薛仁杲则是静静立在侧旁,听着父亲的教诲:
“数年来,为父让你在城中表露张狂,允你肆意妄为,却从不干涉责罚,你可知为何?”
“汉末黄巾之乱,后三分天下、群英争雄,数百年间三国你来我往,互有胜负,大人常以魏臣司马仲达教导儿子,前有魏武挥鞭,后有诸葛孔明北伐,盛名一时。
但是偏偏,最后的胜利者,却是曾经曹孟德手下,名不见传的司马仲达,只有他能活着,并且笑到最后!”
薛举颔首道:“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
这句话,亦是他常对子嗣说的一句,假如取得他人的信赖,即便处于陌生的蛮夷之地,那也会活下来。
金城的方隅豪酋、豪右村野之长多如牛毛,薛氏虽大,却不过是其中较大者而已,乱离之世将启,暗中觊觎者不知几何。
这其中就有薛举与县令郝瑗之间的博弈。
薛氏家大业大,薛举主要凭借声望与势力,凭借此为跳板,他成功将自己纳入了大隋的地方府兵体系,明面上可以手握部分兵权,这是他的底细!
但是在金城县,主要军政大权,仍旧归于县令郝瑗手中,囤积于义仓的粮食、府库的戎器,都要与之汇报,才能开启,所以薛举一直在二者中,寻求一个平衡:
“伪装自己。”
可以说,要说薛仁杲是伪装者,那他更是一个伪装者!
面对境内义军四起,薛举不是没有试探过郝瑗。
“为令数十年,知其地方豪杰,但凡一朝啸集,可得上万人,尊公所领之兵复且数万,旦君言出口,谁敢不从?”
对于薛举的试探,郝瑗不置可否,此后薛举再也没有提起过。
薛氏子嗣的伪装,成功地为他戴上了面具,这张面具何时揭下,就要看时机了……
薛仁杲之前一直在屋外,但是对于那个方黎此来目的,已听其父说过,躬身一拜道:
“阿耶可还记得,开皇年发生的那件事?”
“时文帝曾饬令,覆核陇西牧簿,竟查的隐马两万匹,盛怒之下,将本地监牧官吏一千五百人——尽数处死!”
薛举讥笑一声,他自是知道这件事,当年这件事发生时,他也参与其中,因为其中一部分隐马,就是他的父亲薛汪所藏。
只不过大隋建国后,监牧官吏徒然增多,一度盖过前朝,贪污之风自然刹不住,也只有薛举心中明白那事原委。
他盯着长子,幽幽一叹:
“监牧之中,被奴役、驱使者是何人?是那些数量最多、身份低贱的牧奴罢了,一千五百中九成都是牧奴!”
听闻此话,饶是薛仁杲早已猜到,也不禁心中惧寒。
薛举指了指地下,再道:“你忘了,如今是大业天子坐龙廷,开皇年早一去不返了,当今隋帝除了那年西巡途径金城,何时会管这里?
现在我可是听说,那些义军都快要打到东都了!”
与方黎随行的阿布,还有二十名甲兵,被打散就近安排在附近的客舍驿馆歇脚。
原本薛举是邀请方黎一行住在府宅,但是方黎婉言谢绝了。
他自然不能住在薛府,这样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在对方眼皮子底下,固然,薛举也不愿意让外人看到自己的秘密,所以这种客套话当然不能当真。
金城县衙,偏房。
方黎四人,再次被县令郝瑗请到了这里,在路上他多嘴一说近来的案子,没想到方黎却当真了。
“方将军请用茶。”郝瑗差人沏茶倒水。
方黎、徐轩相视一眼,环顾四周,便是高士远和梁晴也不禁诧异,县衙偏房乃县令所居之地,却如此简陋,不得不说,白城县衙方黎也去过数次,但是这里倒显得寒酸甚多。
“屋内简陋,诸位莫要见怪。”
“哪里哪里,郝明府清廉奉公,乃大隋县官之表率也!”徐轩拱手道。
“你们可别给我戴高帽了,还是说说对案子有何见解吧,诸位畅所欲言即可。”郝瑗微微一笑,端起茶碗,轻轻吹一口气,热气氤氲,迷幻了他的脸。
徐轩首道:“照方才郝明府所言,近两月里发生数起人口失踪案,而且失踪者皆为女性,年龄从未及笄者,到妇人都有,凶者并未杀一人,那么如此看来,就显而易见了。”
“哦?怎个显而易见?”
“不为财、不为仇,只为色!”
高士远嘿嘿一笑,梁晴则是轻轻咳嗽。
方黎道:“拿昨夜发生之案来说。
赵大娘家住东门里,是金城县老人,来人肯定摸清楚了门路,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劫人。
来人先伪装成前街张府家眷,借口接生之名去赵大娘,而且时间偏偏选在平旦时分,因为他断定,赵大娘接生,必然会要儿媳赵家娘子帮衬,如此一来劫人就顺理成章!”
“北郊巷弄纵横,一旦进去,即便是当地人,也要走好久才能出来,这人必定对此地道路极为熟悉。
来人乘两辆马车,拐入巷内,诱骗赵家娘子乘坐后车,半路两辆车分头相行,这才引起赵大娘警觉,便有了拂晓时分报案一说,不知我的分析可对?”
郝瑗看着方黎,心中惊诧。
方黎的分析极为缜密,虽然并无直接接触,但案子前后细节通过郝瑗口头叙述,也能说的七七八八。
“郝明府,如何可以的话,想搞清楚这个案子,还是希望你能再升一次堂,让方某坐旁听一次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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