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
十一月里起寒风,一入十二月便寒气凛冽,百姓之家,若是无长袍和短袄,又该如何过年?
这句里的话,便是百姓的冬日写照,尽管在大隋,寻常百姓家,不比富贾、豪门那般,可以日日穿着华丽丝织品。
但是过年,毕竟是预示万象更新,即便是再穷酸的人家,也会积攒下一两件新衣短袄,有点小钱的佃农,更是会偷偷私下购一些丝帛,在除夕到正月这段时间,披在身外,让自己也变得喜庆起来。
这种要求,是中原王朝漫长时间的积累形成,从精耕细作的小农生活,再到日常生活起居,由粗变细。
大业五年来,隋帝都会在西京大兴城和东都洛阳,正月举办龙门大宴,万邦来朝,留至十五日,届时,端门外、建国门内,绵亘八里,列为戏场,从昏达旦,至晦而罢。
“城中百姓亦须衣锦着装,其妇人、女子,更要鸣佩环,饰花毦……”徐轩看着自己身上这件崭新夹领短袄,不由感叹。
方黎早早就贮存了过冬的年货,其中就有他为几位亲近的袍泽弟兄,置办的过年新衣,还有早早码满墙角的木炭,当然最为瞩目的,便要属他为芸娘新置的衣裳!
“那可是今年岩绿最为流行的胡服大翻领啊,再配一顶胡帽,啧啧……”司马晃扭头看向灶房门口,正在系着围裙,宰羊的芸娘。
相比芸娘,方黎这些男人们的衣着,也逊色了一大截。
方黎微微一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芸娘穿着今冬最流行的大翻领,在领角背后的隐蔽处,还缀着几颗纽扣,它的作用就是防风。
当朔风猛烈时,只需要将扣襻往肩上一系,翻领合拢,立马就变成了严密保暖的护颈圆领袍,在芸娘从院落步入室内,又可解开纽扣。
芸娘以前,在高家本就是女子中的能手,洗衣做饭,宰羊杀鸡,竟也毫不逊色男人,如今就连高士远和高安,这两向来瞧不起柔弱女子的娘家兄弟,如今也对芸娘大竖拇指,打起了下手。
方黎现在还记得,当初他刚回家,芸娘穿的那身与身材不成正比,破旧的毡衣素服,还是当初她嫁过来的嫁妆,即便现在富裕了,但芸娘还是将以前的毡衣,小心包裹,搁在柜子里。
她告诉方黎,要留作一个念想,这是她第一次嫁给方家,嫁给自己郎君穿的衣物,要分外珍惜!
呼。
天更冷了,疾风刮过,一丝冰凉的湿意,触碰在方黎的鼻尖上。
“下雪了?”众人有些恍然。
让方黎安心的是,他早早就重新修葺了院内的三间房,主室整个通了火墙,连通火炕,晚上和芸娘盖着被子,都不用暖被窝了。
方黎等人拉下护耳,头顶上的胡帽柔软、暖和,是由皮毛毡罽制成,也是由岩绿传来的流行物,因为与梁师都的关系,自然不必说,方黎早早给自己“勒索”了一批。
“进屋吧,先暖和暖和。”
话刚说完,大门推开,进来了两人,一男一女。
方黎三人回头一看,微微一愣,徐轩和司马晃面色则是有些戏虐,方黎立马就头大起来,心中暗自怪哉:“怎么又是她?”
这女的就是梁家那位梁晴,自从方黎带军北上之际,梁晴便不知怎地,用了什么法子,就和芸娘打成了一片。
在方黎回家时,远远就隐约听闻丝竹之乐,进门一看,却看到一身劲装的梁晴,与芸娘二人,兴致盎然地研究筚篥、箜篌。
此后,梁晴更是隔三差五地来,每次都换着花样,教芸娘一些乐器。
也没想到,不知芸娘何时对这些东西,逐渐产生了兴趣,自从方黎告知芸娘,梁晴这位“外来户”,来自梁氏一族后,芸娘很难得主动与梁晴结识,两人一时间亲如姐妹。
梁晴也着一身绣边胡服,双手提着新购得的年货,还对方黎几人挤眉弄眼,和徐轩与司马晃打过招呼,抬起左手。
“喏,给你们带的米糕,这是伯兄府上庖厨做的新样品,才差人送到家里,都快放不下了,给你们!”
“咳,晴儿姑娘,那只手又带的甚呢?”徐轩努努嘴。
“这可不是给你们男人的,这是给芸娘置办条纹裤、麻线履,都是最近岩绿新流行的女装。”梁晴扭着步子,朝着灶房奔去。
司马晃双手环抱,夷然道:“这个月都来不下十次了吧,三郎?我是真觉得,其实晴儿姑娘这人吧,挺好……”
“是挺好,穿上男装,比汉子还汉子,又是击鞠高手,还会摆弄丝竹,这样的小娘子,比起那些大家闺秀可是……”徐轩话未说完,就看到方黎瞪得那双牛眼,咽了回去。
与梁晴一同来的,是张鹏,过年前,他负责留守军营,作为一名老兵,张鹏已经习惯了。
更何况,现在的军营,四角都已经筑起了砖房,也通上了火墙,让那些白城子弟兵在冬日,也不用再受冻馁之患了。
这一年来说,比起这些微不足道的,在方黎心中,是一法两具的推广,土地、粮食,这些对于百姓比命根子还重要,能够实现家家户户,仓廪丰足,得民心,这才算过个好年!
“怎么了?”
“来了,人现在就在军营,说是专门路过,要见三郎你呢。”张鹏低语一番。
军营里之前简陋营帐,早已变成高大的砖房。
阿布穿着毡衣,与几名留守的士卒抄起一铲木炭,填进敞口火炉,火炉里的通道口横七竖八,燃烧的热气与烟气混合,通入墙内,使得整座砖房异常暖和。
在砖房的底端一角,开口出风口,为放烟所用。
一位高鼻阔目的中年男人,用诧异的眼神,打量着砖房,望着那通红的火炉,看着填炭的阿布等人,若有所思。
中年人削瘦的下颌,留有一圈硬邦邦的络腮黑胡,像是一把硬鬃毛刷,算上头上的白顶毡帽,整个人有七尺高,他卸掉毡帽,放在案几上,身后还跟着位略显稚嫩的青年。
阿布给碗中倒满茶水,这才给两人端来,“请稍坐一会,我们将军一会就到。”
中年人颔首,端起碗,正欲嗫一口。
吱呀。
门被打开,中年人与身后的青年立即放下茶碗,霍地起身,看向进门的方黎三人,微微一笑。
“是方将军么?在下凉州姑臧李氏——李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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