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的楼阁大殿共有四层，曾是北周时期，杨广任雁门郡公期间修筑的，在后来登基帝位后，还曾下令多次修缮，这才有如今的模样。

    虽然比不上榆林的观风行殿，和江都的亭台轩榭，但也算是稍有气派，四平八方视野开阔，南北东西，各有几十丈。中央建花圃，两侧造水池，通水道、假山，喂金鱼。

    殿宇四周，戴甲的骁果军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隔着朱色石柱，肃穆而立。

    作为天子亲军的骁果军，无论北上南下，都会寸步不离跟着杨广，他们的使命，就是守卫天子。

    除去廊庑，东西皆坐落殿宇，向北则是阁楼大殿一层，顶开天孔，头探出屋檐，便可夜观天景，别有一番趣味。

    北殿有九层白石台阶，以绛色扎花的羊毛毡铺就，方黎等人绕道几曲画廊，远远瞥去一眼，那卷耳案几前，坐着一位身着赭黄龙袍，头戴衮冕的中年人，正含笑与身畔的妃子戏闹。

    两侧空地上，站满了锦袍炫目的戏子，或腰缠鼓槌，或戴奇异面具，或是身披道袍，擎着各种怪兽状的织物，皆站在水池前方……

    方黎早就听梁师都说过，这便是杨广的鱼龙百戏团，曾跟随天子西巡南游，更是参与过万国来朝的那次大会，震慑西域诸国，举世瞩目！

    方黎看了眼坐在东西两列的官员，如梁师都和云定兴一般，皆着紫袍，按跽而坐，神情肃穆，齐齐望着那位高坐北殿之上的人。

    他们在等。

    等那位下令！

    云定兴和梁师都低着头，踱着步子，不紧不慢地跟在宇文述身后，而方黎、李二一众人，也是不紧不慢再跟其后，就这么被引到了最后方的案几上。

    方黎、徐轩和司马晃东向坐，列于梁师都之后，云定兴则是被引到了前列，距天子离得稍近一些。

    李二、柴绍西向坐，与方黎等人正好相对。

    待众人坐定良久，方黎发现，徐轩和司马晃大气都不敢喘，在那里呆呆望着北端。

    “开——宴！”

    蓦地，上方先是一道细微的声音发出，接着便由传令官依次向下传来，直到这声音入了方黎的耳朵，鼓声和丝竹之乐渐起。

    龙门大宴开始。

    躬身静立在廊庑下，早已久等的那些素罗婢女，纷纷垫足，端着珍馐、酒水，拿着筷箸、器皿，由南北两端摆上矮几。

    方黎等人突然震惊地听到一声乍响。

    竟看到，水池边光亮如昼，一时间灯火辉煌，一条硕大的舍利兽，纹身雕目，双瞳赤红，从西侧而来，真实地戏于庭前，待一道鼓声再起，毕入殿前。

    突然沉浮入了水池，舍利兽激水化作比目鱼，跳跃间，长达十余丈，横亘南北，嗽水作雾鄣日。

    再变，比目鱼倏然化作八丈金龙，出水邀戏于庭，炫耀如煌煌日光，一时照亮四方！

    不仅仅是徐轩和司马晃，就连方黎这个重生者，亦是被这场戏法震慑的无以复加，他没有想到隋帝的这场鱼龙舞，竟然如此盛大华丽！

    李二和柴绍似是早有见过，不像方黎这些土包子，宴会上那些群臣也是有说有笑，看着这场盛大的表演，皆叹服。

    梁师都凑过头来，借着这喧哗的噪声和鼓声，压低声音道：“够震撼吧三郎？

    这种场面我也只见过一次，还是在过岁时，大兴城中才有的盛景，这里鱼龙百戏团，还不够大兴城的冰山一角呢，在大兴城，那里的戏子足有万余人，都是做这个的！”

    这一句话，又将方黎给震住了，他实在难以想象，如此豪华气派的表演，竟然会有那么多人，为这位隋帝表演，这在后世，是根本不可能的。

    “明星演唱会，也不过如此吧……”方黎灌了口无味的酒水，喃喃自语。

    “你可知道这宴会为何叫龙门大宴？”梁师都再问。

    方黎不说话，他倒是知道龙门这个地方，就在黄河中下游一带，两岸峭壁对峙，水流湍急，每年开春之际，黄河的所有鲤鱼都会溯游而上，若是有鱼儿能跃过龙门，便会有云雨生成，当然这仅是当地人口中传言罢了。

    果然，这话到了梁师都那里，又成了另一个典故：“鲤鱼跃龙门，天火降临，击烧掉鱼尾，所以这些鱼才能化龙，故称化鱼为龙！”

    烧尾之意传到天子耳中，自然成就了这烧尾宴，此后天子宴请群臣，便称龙门大宴，俗称“烧尾宴”。

    龙门大宴，自是要聚集最豪华、奢靡的各类美食，且数量庞大，宴请群臣，亦须气势惊人，雁门虽为边塞之城，却也为了这龙门大宴，要拿得出手，紧急烹制美食。

    方黎闻着案几上，这些喷香的佳肴，什么小天酥、仙人脔、八仙盘子等等，比起当日在唐世宗郡丞府邸的那场寿宴，光是这些菜名，都显得高大上一截，使其黯然失色！

    梁师都与方黎等人推杯换盏。

    “嘿三郎，这次你出谋划策，生擒那突厥大将河图，你可算出了不少力气，说不得，天子一高兴，会赏你不少锦缎黄金呢……或是卓拔你，也未尝不可啊。

    你忘了？天子之前可是金口玉言，凡此次守城有功者，无官直除六品，赐物百缎，有官以次增益！”

    “阿兄说笑了，都是将士们的苦劳，我不过添为军师而已，不敢居功至高，若非阿兄领八百骑驰援雁门，恐怕也不能有此小胜，阿兄才是首功之人！”

    方黎微微一笑，将这个功劳推到梁师都头上，他自然知道，自己等人之所以能在这里，都是梁师都的首肯。

    他摇着头，慢慢挪动眼睛，望着北殿上，高坐羊毛毡上的隋帝，深吸了一口气。

    那举手投足之间，莫名有种高贵难抑的气势，让方黎远远就能感受到。

    天下权势，万万黎民。

    全部集于他的一手！

    那只手伸开，便能覆盖寰宇，是他一人，持辔驾驭着这个帝国的车辇，朝着四方开去。

    长城、运河，连接南北，贯通中原。

    这些本要耗费数代人君，才能完成的毕生功业，竟然在此人手中，花费十余载就毕其功于一役。

    方黎真不知该说，这位隋帝是高瞻远瞩，还是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