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一会就要见到天子了，心中是何感觉？”

    梁师都穿戴一身甲胄，让方黎与他并行，左右两侧后许跟着徐轩、司马晃二人，云定兴作为这路勤王大军的主将，自然是要策马行在最前方，李二和柴绍亦行在大军前方。

    雁门北关前的平拓的数丈官道上，众人依稀可见尚未消退的血迹，还有焦灼的味道。

    在雁门城解围后，杨广便命人清理了自北关、东西两关的入城官道，将那些堆积如山的尸身，尽数在滹沱河岸边火化，浓烟滚滚。

    在方黎等人进入北关的途中，还能看到远处喷射的火舌，直拔天际的浓烟，朝着四方涌动，尸体化作白灰，没入了滹沱河，被河水冲刷后，消失殆尽……

    在突厥大军南下后，一路拔城三十九座，偌大的雁门郡，只留下这座郡城，还有南部的崞县，方黎细心算了算，自八月伊始，到如今的九月下旬，整整月余，与历史上的时间，如出一辙，他不仅心中惊诧。

    但现在真正让方黎忐忑的，则是即将面临的龙门大宴！

    在云定兴的信使入雁门汇报后，这才得到天子首肯，要亲自开龙门宴，为此次勤王的有功将士，论功行赏！

    除此外，还备鱼龙百戏团，要与城中诸将士一同庆贺。

    这是云定兴告知众人的。

    “天子听闻吾等抓到了突厥大将，龙颜大悦，命吾等速速入城谒见，还特赏汝等一同赴宴观戏！”

    方黎三人，李二和柴绍，皆是此次的有功之臣。他们自是知道，云定兴口中的汝等，就是他们。

    方黎从未想过，他这就即将见到那位隋帝了，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暴君”，将大隋的东西南北，四大版图，都推到极致的一个人。

    勤王大军中央，一轮囚车驶过官道，进了北关的望夫台，囚车里，自然是那位被铁链锁住，已是半死不活的突厥大将河图，现在成了胜利者的荣耀。

    也即将成为杨广北狩的一块遮羞布。

    进了望夫台，众人眼前豁然开朗起来，瓮城两侧，营帐林立，尽是那些守城的隋兵将士，有的缺臂断腿，托着残缺的身子，正在起火生饭，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疲惫不堪。

    “三郎。”

    梁师都这才唤了一句，“在想甚？你小子说起来还真是幸运。

    这般年纪就能见到天子，目睹龙颜，想当初，我可是三十岁，才混得这个鹰扬府郎将，有幸被天子召见。”

    方黎嘿嘿笑道：“这么说来，我倒是比阿兄幸运咯。”

    “可不是，你这会想笑就笑吧，一会入了阁楼，可就要规规矩矩的，排在我身后，在天子面前，切忌不可失了礼仪，不然若是惹得天子不愉，谁也救不了你！”

    “还有汝二人，一样。”梁师都又对徐轩和司马晃叮嘱道，生怕这些初生牛犊的莽夫，在天子面失了礼。

    经此一役，梁师都当然是将方黎等人当做了心腹，才这般叮咛，旁人不知，他可清楚，这位隋帝是什么性子。

    当年的杨素，还是堂堂越国公，与高祖平齐灭陈，又是扶持晋王为太子的主谋，这等名动一时的权臣，最后也不是死的凄凉。后来随着杨玄感叛乱，隋帝震怒，杨家更是遭到了大清洗！

    徐轩和司马晃一路也在议论纷纷，二人本是白丁，若是以前，在岩绿的郡丞府邸，他们还是排在最末，连与那唐世宗说话的机会，压根都没有！

    可谁能想到，如今解了天子之围，能够凭这勤王之功，得到天子召见，赴龙门大宴。

    二人恍然若梦，司马晃心觉更甚，若非方黎，他早不知身首何处，岂会有现在这般安生日子，还能一路飞黄腾达，所以对于方黎，司马晃尤为感激，早已当做自己的亲人。

    相比较之下，李二和柴绍就有些镇定自若，柴绍原本就曾被杨广敕封为元德太子的千牛备身，也就是那位早薨的长子杨昭，所以他能有幸见过天子。

    李二自不必说，他生在国公府，为李渊次子，更是曾随同李渊觐见，在皇家猎苑得见过天子两次，还因年少就有一身骑射本领，得杨广夸赞：

    “少勇武，似朕！”

    算上这次的话，李二就是第三次见天子了，他如今倒是有种莫名的异样感。

    不为别的，只为这一路来看到的荒凉之态，人烟凋敝，百姓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与开皇年间的盛世之景大不相同，短短十余年间，竟然大变模样。

    李二与柴绍路过田埂，看到垄畔的几位老妪和幼姊，心中大为吃惊，放眼望去，竟无一男丁！

    追问之下，李二才得知，这些人的丈夫早已不知是被派遣北地，修筑长城，亦或是南下江都建宫殿，要么，就是早早地在征辽战役中丧了命，埋骨在千万里之外，尸首亦难寻……

    这样的大隋，这样的天子，让李二不禁心寒，他莫名地想到了一个古代帝王，曾经的秦始皇帝，现在的隋帝杨广，不也如他一样，在做着同样的事么？

    境内乱军四起，境外蛮夷南侵，天子还在北狩南巡，不顾百姓死活，这看似华丽庞大的帝国，李二却一眼洞悉了，它内部的满面疮痍！

    勤王大军皆奉命停在望夫台营帐，诸军就地安营扎寨，等候犒赏。

    夜，来的突然，转眼就到了傍晚，自北关的碉楼，到望夫台皆燃起火把，一路绵延数里，幽幽通向那座高高的飞檐楼阁。

    云定兴让方黎、李二等人卸下甲胄，他则与梁师都一同，穿上那紫色官袍，腰佩铜鱼符，因大隋规定，官员朝谒天子，必须着一体朝服，注礼节。

    这可马虎不得，在天子面前失礼，便是大罪！

    方黎等人则是素服，无具体要求，并不碍事，他们则甚是乖巧地跟在云定兴和梁师都屁股后面，踏上了前楼的台阶。

    也不知拐了多少道弯，方黎细细数了数，约十九道，台阶也不知迈了多少，终于看到前方辉煌光亮的殿宇，灯火通明，远远遥望，恍如白昼。

    “云将军，许久不见啊！”

    一位古稀老者，同着紫服，悠闲地踱着步子而来，清了清嗓子，话虽如此，但是那态度却是居高临下，竟连梁师都都未曾理会，直奔云定兴而去，这让梁师都面色甚为难堪。

    就在方黎猜测来人是谁，云定兴便急忙上前，三步合并一步，行了个礼。

    “宇文柱国，您可真是折煞小臣了，还劳烦您亲自带路，真是赏脸、赏脸了！”

    宇文述打了个哈哈，作了一个请的姿势，“走吧云将军，可别让天子久等了。”

    转而又望着梁师都，和下方的方黎、李二一众人等，那双眼睛，如同大象在俯瞰地上的蚂蚁，“这些人……”

    “噢噢，这些是此次随同某勤王的小将，皆是功臣……功臣，所以才得天子诏令，有幸参与这次龙门大宴。”

    梁师都这才变了个脸似的，拱着手，凑了前去，拜见宇文述，也不知道说了甚，方黎只看到对方微微颔首。

    “功臣？即是功臣，也要按照规矩来，若是惊扰了圣驾，可就是大事了。”

    宇文述招了招手，几名驻守殿门的持戟隋兵，便纷纷齐齐过来，搜查方黎等人左右身，将他们摸了个遍。

    “走吧！”

    在宇文述的幽幽一声后，这才迎着云定兴的等人进了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