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顺德府干嘛？郭子衿要是再不提这件事，周贤和李桐光保不齐都把它给忘了。

    郭子衿始终对顺德府邪教那件案子耿耿于怀，师兄弟两个刚到京城的时候，郭子衿就要他们两个随自己一同查案。按他的说法，他是看上了这师兄弟，两个还有一点仁心，遇上不平之事，能拔刀相助，颇为难得。

    情理上郭子衿赋闲在家，但是过年前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连在了一起，天灵卫人手缺得发慌，就连调令还没下来的郭子衿，也要继续履行职责，先是会试的巡场，又是同天节帮助维持治安。

    当然了，同天节刺驾案之后，应该是更忙的。可不知为什么，郭子衿始终没有等到赵汝昌的命令。后来郭子衿去天灵卫的衙门去问，被告知按调令她现在已经不在赵汝昌收下听差了。那么该划归到哪里呢？另一道委任的调令还没下来，郭子衿这回是真的赋闲了。

    既然得了自由的身子，她可是一刻都等不了了，各种布置都做好，和师兄弟两个交代了，大年初四一早启程离京。没破五呢，忙起来了。

    合不合规矩呢？肯定不合规矩。

    一来，这桩案子在天灵卫把贼首押回京城之后，已经交由大理寺办理。她一个天灵卫私下里调查，是逾职，有越俎代庖之嫌。

    二来这件事已经盖棺定论，案卷都已经封了。再查，那可就是要翻案，甭管能不能查出什么来，这可就算是名目张胆地打大理寺少卿的脸了。场面上的人一定会极力把这件事压下来，做成死案。

    既不合乎情理，也不合乎法理，郭子衿却执意要查，终归是因为这是她过手的案子。而且结案太匆忙，疑点太多，她总觉得还有贼凶逍遥法外，还有受害的人下落不明。若是不查，她心里头就会总横着一个疙瘩，解不开，也放不下。

    要继续查邪教案的这件事，郭子衿没瞒着陆清霜。陆清霜也没说什么。毕竟即使陆清霜是一个返虚境的大修，同时也是指挥使，但她是器造司的指挥使，负责的是后勤部门。

    差务方面她完全可以推脱说并不了解，甚至来一个一问三不知。她对郭子衿很是宠溺，绝不会将这件事报上去的。甚至隐隐有些支持的意思。

    周贤和李桐光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这趟是出去查案，有郭子衿带队，轻装简行为好。无非是把兵刃和必要的消耗品带了，就再无需其他。若是有什么缺的，多带些银两，在路上采买便是。

    返回客栈，周贤和李桐光嘱咐店家要离去几日，院子里这段时间无需打扫，也不要乱动东西之后，就径直回了房中。此时不过日过中天，正是好天光，师兄弟两个虽然都被郭子衿收拾得很惨，但是收益也颇多。

    李桐光甚至有些不尽兴的意思，还想拉着周贤再比斗一番。在客栈的小园里面可比不得器造司的演武场，只能斗些拳脚功夫，还要收着些力气，过了两招，李桐光觉得不痛快，索性作罢。

    两人刚收了手，就有客栈的伙计进来通报，说是有两个衣着华贵的年轻人来访，问见是不见。

    略一思索，便知道是黄琦带着他的随人鲁小胖来了，自然是要请进来的。还吩咐店家准备一些小菜好酒送过来。

    “两位道长过年好，都在，可是赶巧。”黄琦一进门就抱着拳招呼，周贤和李桐光也连忙起身相迎。

    “本想提前让鲁小胖知会一声再过来，可过年吗，你们也都知道，忙里忙外。”黄琦说，“突然来访，多有唐突，还望两位道长不怪。”

    “这说得是哪里话？黄琦兄弟你想来便来，我们巴不得呢。”李桐光笑着说，“也祝你新年行大运，鲁小胖兄弟，你也发财啊。”

    鲁小胖顿做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躬身行礼：“谢道爷！祝道爷修行大进，步步高升。”

    恰巧天上落下些雪来，周贤便是招呼道：“快都进屋来说话吧。我们叫了些酒菜，必然是比不得黄琦兄弟你府上的精致，就着雪景来饮吧。”

    三人坐在桌前，鲁小胖在一边伺候，旁边火盆燃着。厅门大敞四开，能见得外面的景色。酒烫得热了，就着雪一口闷下，让一道热线顺着延后蔓延开，胸中块垒皆散。再有三人嬉笑谈天说地，好不美哉。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周贤端着酒杯，喃喃道，“雪花雪花，这花的精美，足用一生贪得了。”

    黄琦听得“嘶”一声，倒吸一口气：“妙极！妙极！这丑奴儿令妙极啊？周道长，是你自己填的吗？”

    周贤一愣，才想起这是现在还没出现的诗词，摇了摇头：“这不是我的词，我只是背诵而已。这首词作者叫纳兰性德，采桑子全词是：‘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谢娘，谢道蕴那句‘未若柳絮因风起’吗？”黄琦笑道，“好词，好意境。只是这纳兰的姓氏好生稀少，这词人能做出这样的词来，应该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才对，周道长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这首词？”

    “书上看的。”周贤喝了杯酒，说，“你不识得情有可原，我看的那本书算是孤本，已然毁了。”

    “呀……这么可惜……”黄琦也觉得有些怅然，举起杯来，“敬纳兰性德。”

    周贤和李桐光也跟他碰了一杯，一同道：“敬纳兰性德。”

    “师兄，你不是博闻强记过目不忘吗？”李桐光说，“就连《大林律》你都能一字不错地默下来，看过什么孤本，写下来不就好了吗？”

    “谁能做到一字不错呢？”周贤摇了摇头，“那些孤本既然已经毁了，怕不是天意如此，我强行将它默出来，总归是要有些错处，反而不美。咱们道家不是讲究顺其自然吗？那就让它自然而去吧。”

    “周道长学识广博，黄某实在佩服。”黄琦拱手抱拳，“只是你看见雪，不先想到‘故穿庭树作飞花’，也不先想到‘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偏偏想到这一句‘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当真是不想搏一场人间的富贵吗？”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周贤又举起杯来，“你我初识之时，我已经告诉过你，我是个胸无大志的人。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无非是吃得下饭，睡得着觉，笑得出来。能做到这些，与我来说，比对这富贵操劳更美。”

    “无趣，你不过二十出头啊，师兄。”李桐光对此颇为不屑，“怎么老气横秋的，像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一样。”

    周贤笑笑，没有说话。黄琦却是把目光放到了周贤的身上，笑着问：“若说，我送给你们两个一场富贵，你们也不要吗？”

    师兄弟两个闻言都是一愣，周贤默默放下了酒杯，李桐光也坐直了身子。鲁小胖往火盆里面又填了两块炭，躬身倒退着到了门口，折到屋外，带上了门。

    “黄兄弟，你要给我们师兄弟两个一场怎样的富贵？”李桐光眯起眼睛来问。

    黄琦笑了笑，说：“还希望两位道长不要见怪，我稍微了解了一下两位道长。二位是青要山帝隐观的内门弟子，算是青年一代的翘楚。当然了，这些二位都跟我讲过。我还多知道一些，二位在贡院里可是立下了大功，以天灵卫的身份。后来同天节刺驾一案时，二位救了不少平民百姓的性命，这件事，天灵卫上面也都看到了。”

    周贤微微皱起眉头：“黄琦兄……”

    “这么说吧，我能安排两位进天灵卫，直接从小旗做起。巡抚司的小旗，在京供职，绝不会发到个都司分卫。”黄琦笑着说，“要不然就算是加入到天灵卫，二位被分到哪里也是未可知的事情。留在京城，升迁的机会总会多些。”

    李桐光眼睛都直了：“黄兄弟此言当真？”

    “当真，绝不作假！就算是我给二位道长送得一份礼吧。”黄琦点点头，“我也是存着一些私心在里面。我这个人朋友不多，能坐下来喝酒的就更少。若是二位能长久留在京城，那么我与你们走动也就更方便些。”

    “黄兄弟，你到底是什么人？”周贤用指节叩打着桌面，脸色有些阴沉。

    “咱们不是说好了，不问的吗？”黄琦笑道。

    李桐光也跟着帮腔：“对呀，咱说好了不问的。”

    “不，这回得问了。”周贤抿了两下嘴唇，“天灵卫地位何其之高？京中一品大员都不敢随意开罪。黄兄弟你说往里面放人就往里面放人，由不得我不好奇。更何况这件事，关系到我师兄弟二人日后人生如何，不能轻易决断。黄兄弟你若是不肯说，我们真的没法回应。”

    “师兄，黄兄弟是一番好意，你别总把人往歪了想。”李桐光有些不悦，“更何况，黄兄弟那是什么人？你都知道他能随便往天灵卫里面送人了，那他图咱们什么？这是好事。”

    “二位不必急着答应，或不应。”黄琦摆了摆手，“周道长说得对，还是仔细思量为好。”

    “对，仔细思量为好。”周贤点点头，“对于我二人来说，兹事体大。更何况我二人做了决断也不算，我们是红尘炼心才出门的弟子，这一科还不算出师。总要回山上问问师父。”

    “你们什么时候想好，知会一声就没问题。”黄琦笑着点了点头，转而朝门外招呼，“小胖，把门打开吧，我们还要赏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