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乌合之众，大约是冲动与多变，易受暗示和轻信盲从，一旦情绪爆发，程度就会十分夸张，但同时又十分单纯。

    就像他们在月色下狂奔的时候，丝毫没有考虑过射速更快、备弹更多的步枪究竟具有多么巨大的杀伤力。

    直到楼顶上的敌人再度发动袭击，他们才恐惧的发现，一时沸腾的热血，已把自身置于几乎无法逃脱的险境。

    好在是晚上，虽然距离较近，但没有照明弹明确暴露目标，敌人的命中率确实下降许多，很大程度上这一梭子射击并不是为了挨个点杀，而是为了威慑这群愤怒的难民。

    大多数人，在面对全副武装的敌人时只能选择退缩。

    然而真正陷入仇恨和绝望，整个大脑都被复仇之欲所吞噬，不再剩下一点理智的人，却不会被这等威慑手段所吓倒。

    相反，敌人越是嚣张肆意妄为，这股痛恨的火焰就燃烧得愈发强烈，每一声枪响和呼喝，都会强化他的愤怒和痛苦。

    一般人的情绪虽然改变了行为，某种程度上激素释放浓度过高突破大脑限制，是可以提高战斗力。

    然而提刀肉搏战狙击，不说防弹衣了，连最基本的潜行偷袭都没有，这确实和一心找死没什么区别了，就算有心智牌，也要担心一轮力量输出完毕之后出现意外状况。

    建筑工地，并非只有一座大楼骨架，一片市中心高层小区的建筑规模，非常适合安排狙击手驻扎。

    而且内战爆发时，这里的所有建筑工和开发商早已全部撤离，又没有任何人居住，导致这些尚未完工的钢筋混凝土结构没有受到什么炮火打击，随后两军双方对此地不断争夺，结果直到现在人们也没确定这片建筑工地到底属于哪一边。

    狙击枪的枪声，从上方传来，但位置不是很稳定，就算是面对手无寸铁且几乎不可能还击的平民，罗夏还是听见枪声地点不断转移变幻，基本上是开个两三枪就立即换了位置，城市里爆发枪声的位置有许多，想抓到他们的弱点并且偷袭，无疑是非常困难的。

    除非，有人主动暴露自己。

    “出来啊！你们这帮天杀的狙击手！我们不是叛军也不是土匪，为什么你们对着平民开枪！”

    “胆小鬼，你们和一群魔鬼有什么区别！拿着我们的税，吸着我们的血，现在还要把枪口对准平民，你们疯了吗！”

    伤心愤怒到失去理智的那个男人，在建筑工地大喊大叫，罗夏并没有什么资格去拯救世界，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一个突然失去所有家人的绝望者，所以，这个男人只是他的利用对象。

    可惜的是，真正危险的敌人很难受到情绪的挑拨和语言的攻击，他这等主动暴露自己，除了等着被埋伏，根本没法复仇。

    有脚步声！罗夏听见未完工的楼层上一阵蹿动，一条声音走远，一条声音越过自己的头顶往后走去，似乎是一副迂回夹击的模样。

    因为爬架网基本保持着原来的模样，一些偷工减料坍塌的地方，也随时可能有人从上层跳下，考虑到一层住宅楼一般是2.8米左右的高度，商场等大型建筑则是6米左右，罗夏很快发现这处工地，爬上爬下四处转移的位置实在太多，如果对地形不熟悉，肯定要吃大亏！

    想着，罗夏左右一看，一处随意堆积蒙着建筑材料的油毛毡，正是合适。

    罗夏躲起来还没多久，一名军人就背着步枪从附近的破洞跳了下来。

    “你好，市民，我们是正在这里搜查叛军的正规军，原本我们正在执勤，忽然我们听见一连串的枪声，确认有叛军入侵我们的占领区域冒充正规军队恶意射杀平民，现在我们正在搜查敌人，如果你有什么线索，可以先告诉我们，但是如果你持刀和我们对峙，我们可能会出于安全自卫的考虑进行反击。”

    “什么？不是你们干的吗？叛军明明就控制了医院啊，他们为什么要故意派人扔照明弹，还要派人发射燃烧弹轰炸医院？”男人的语气有些迷茫，满腔怒火突然哑火，他的思维陷入了迟钝和混乱。

    “市民，放下你的武器，现在情况不一样，如果你愿意配合我们的搜查行动，你可以领取3份补给罐头，如果你相信那些一天到晚发假讣告博取国际舆论优势的骗子，那么你就来错地方了。”军人一步步的靠近，从容而严肃，丝毫看不出表情之后的诡异。

    “好吧，我好像看见他们在大约四分之三层高度的位置，我不知道，求求你们，我不知道这辈子还要怎么活下去，我只希望凶手能够被绳之以法……”男人摇了摇头，放下了手中的刀，谁知军人忽然狞笑一声，猛地冲上前一招擒拿过肩摔，紧接着将刀抓起，一刀向男人的胸口扎去。

    男人胸口中刀，当即痉挛式的蹬了下腿，随后他的眼睛变得迷茫，忽然微微一笑：“呵，我就知道你们是这样……”

    军人听见一声熟悉的金属细响，低头看去，连骂街也来不及，瞬间卷入手雷的爆炸。

    是机会？！罗夏听见对话过程和手雷爆炸，悄悄探头观察，果不其然，那名军人被炸得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心跳加速，罗夏钻出油毛毡，拿出随身携带的工具，饿虎扑食一样冲向地上的军人。

    “干……”在被罗夏一撬棍插爆眼窝之前，躺在地上吐血的军人只来得及骂街一声，浑身抽搐两下就没了动静。

    可还来不及把枪从尸体之下拽出，迎面一张安全门被踹开，一名观察手立即架枪瞄准了这边。

    快溜！罗夏脚底一滑，全身酥麻沸腾的感觉让他猛地翻身避开了射击，同时迅速溜到防护网那边，也不管自己有没有作战经验，抓着铁杆跳到下层，拉起一层塑料薄膜贴在墙洞上，整个人竭力缩入阴影，忽而看见了地上的一堆砖头。

    “那个狗娘养的小兔崽子跑哪去了？胆敢袭击正规军，我一定要杀了你！”

    “混账！你们这群贱民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疯子，只有提前击毙你们才能避免你们变成敌人！”

    剩下的那名军人忽而大声自言自语，忽而又没了动静，他的走路声很低，若是不能冷静下来全神贯注的倾听着脚步位置，几乎无法发现对方的位置。

    “贱民，这回你跑不掉了……”军人站定，刚才的一系列声响和动静让他十分确定这个难民没有跑远。

    掏出一支手电丢向墙洞，在人影出现的瞬间，果断一枪打向塑料薄膜。

    但等他一手扯下薄膜才发现，那只是一顶被打穿的安全帽，还有挂在预装吊钩上的工人服。

    “奇怪，他躲到哪去了……”军人左顾右盼，忽然听见墙背后有细微的脚步声，定睛一看，整片水泥砖墙的一小块区域，非常奇怪的没用水泥砌完整，转头也是直白的搭在一起的，甚至还露出半截黑洞。

    军人心思一转，十有八九，这贱民就是靠几块砖头搭起半截墙蹲在里面，等自己离开了就逃跑。

    “哼，给我死！”军人狞笑一声，握紧步枪，猛地用刺刀捅进了砖头的缝隙。

    没有血液，没有扎到肉身的手感。

    军人抬起一脚踢开堆砌的砖头踏入其中，听见前面一阵砖头响动，忽而转身一扫，接手电筒的灯光，他已经可以看见那墙后确实有人在故意搬砖做假墙，可惜堆墙的动作实在是太慢了。

    狙击手和观察手本身就是一组的，要是同伴无缘无故的死于非命，这回去要怎么交待！

    军人露出诡笑，大步流星的冲了过去，那贱民只有一把可怜巴巴的自制撬棍，在处死自己的搭档时还遗落在了那里，只要自己上前给他一顿毒打，再把他的舌头割掉，给他换身衣服伪装成叛军，这样就能功过相抵了！

    “你给我……”军人的话卡在了半路，因为他心急火燎的想要抓住这个难民，一脚踹开砖头才亡魂大冒的发现。

    前面其实没有路。

    军人反应过来，身体惯性却收不回去，急速反应之下双手抓住铁杆想要引体向上，罗夏却在边上笑了笑，握着一把随手捡来的铁锹，一记铁锹竖劈，轻描淡写的砍在了军人的手上。

    一声惨叫伴随着沉重的坠落声戛然而止。

    “啧，果然冲动是魔鬼。”

    罗夏小心翼翼的抓着砖头缝隙回到毛坯平台区域，转身往上爬去，见到了两具一动不动的尸体，想着要是没有这位难民的自杀式袭击，狙击手和观察手配合，自己未必能耍过真正的军人。

    长长的吐了口气，又等了几秒钟，本以为建筑工地驻扎武力很多，过来发财恐怕要被打成筛子，没想到就两个人。

    “呼，看来运气还是在我这边的嘛，这防弹衣应该是被炸到报废了，让我看看这把枪……”

    罗夏蹲在地上，仔细搜刮着军人尸体上的每一处口袋，每一颗子弹，每一包军用口粮，都是熬到战争结束的坚实资本。

    下意识的撇了那可怜的男人一眼，想知道他身上还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却发现男人的尸体已经不知去向，只剩一道混杂了灰尘的暗红色血迹。

    怎么回事？刚刚好像尸体还在这里的，难道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把尸体拖走自己都没有发现？

    一阵怪异的撕扯咀嚼声，从那个堆积建筑材料的区域传来，罗夏心中一紧，不管那是什么，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摸完东西赶紧跑路。

    然而罗夏刚刚跑出几步，一位身材高大满面是血，眼睛像野兽一般充血黄亮的军人，就这样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现在，你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