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筱跟着他娘匆匆回房后,就急不可耐地道:“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到底是不是家里的嗣子?”
程婉避开儿子的眼神,吞吞吐吐地道:“你没进家里的族谱,不算嗣子,如今顶多算是家里的继子。”
王筱一时很是接受不了,语气激动道:“那娘以前为何跟我说,我是王鹏的嗣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若是一直都不是家里的嗣子也就罢了,可如今落差太大了,他立马就从富贵公子哥沦落为一文不值的穷小子了,这让他情何以堪呢?
程婉开始说起当年的旧事,“筱儿,你还记得你六岁前的事吗?那时你父亲过世了,你继祖母为人刻毒,为了独占家产,差点就将我们母子磋磨死了。后来没有办法,我只能向你姑婆求救。
你姑婆来了后,好不容易才说服你继祖母放我走,却死活不让你离开,理由是你是他们家的男丁。可我哪里不知道,她为人有多阴险,为了家产,指不定我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能让你夭折,最后,我们只能打定主意让你过继。可一时哪有什么合适的人家,就是有那无子的,一过继,我们也要母子分离的,我怎么舍不得?最后,我们把目标定在老爷身上,他根本就不在老家,就是过继了,我们也不会母子分离。
可谁知临到头了,你姑爷爷却强硬反对,说是等他死后,才允许你过继,在他生前别想,于是这事就拖了下来。其实也不怪他反对,因为这种过继,是件很犯忌讳的事情,一般只有死人,才会由旁人代为过继的,他姑爷爷显然是不愿意接受这种诅咒的。
后来,我们打点了族长,博得了他的同情后,他这才默许我们对外宣称你是老爷的嗣子。
而我们因着过继其实没有成功,所以更要让旁人确信你是真的过继了。也因此,我们在你小时候,就一直告诉你说,你是老爷的嗣子,那也是怕你还小,不小心说漏嘴,再被你继祖母看出端倪,再生出是非来。”
听起来还真是合情合理,还是为了他好,可他还是恼怒,“可后来怎么不把真相告知我?”
程婉也有些尴尬,“一年半载后,你继祖母那边消停了,我们后来也就没说过你是老爷嗣子的话了。因为本来就没有过继,生活自然没有任何改变,所以大家就把曾经想要过继的那一段给彻底忘了。”说着又顿了顿,“你看,那些年,你不也一直是给自己的父亲上香,却从来都没有给老爷家的祖先上过香的吗?”可王筱却觉得冤,他一直觉得自己是被强迫过继的,对王鹏家一直有意见,看没人让他祭拜他们家祖先,他巴不得呢,哪知道居然是因为没有过继的缘故。
王筱只能无奈地接受这个事实,转而对程婉道:“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程婉满脸为难,“姑妈曾让你大舅去找族长办过继的事,老爷不同意,后来我找老爷说情,他还是不肯。”
王筱满心烦躁,在屋里团团转。
程婉见了,安慰他道:“筱儿别急,我们再跟鹏哥好好说说,要是能说通记在名下,一切就都不是问题了。”
王筱却没有这么乐观,要能说通早就说通了,以前都没说通,现在王睿回来了,就更难说通了,刚才王睿对他,可没有丝毫善意,可他也不愿泼冷水,如今这样至少还有梦,若是他娘都放弃了,那就真没指望了。
他想了想道:“娘,你说他为什么那么反对,这两年,我跟他的关系虽说不上好,可也谈不上坏啊。”
程婉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据姑妈猜测,是因为你比王睿大,记了族谱,就成家中长子了,老爷这才坚决不同意。”王筱听了,脸色几乎都扭曲了,他还以为是什么可以改变的东西呢,现在可怎么办?
母子俩都是一筹莫展,想不出办法来,王筱只好先告辞离开了。
王筱回到自己的房间,想着这两年的自以为是,差点被自己蠢哭。
儿时的记忆,已经有些记不清了,但他知道他亲生父亲是个读书人,还是个秀才,对他也很好。后来,他爹病逝了,之后,好像是一团混乱,最后他们花费了很大力气,甚至成了别人的儿子,这才离开了家,住到了姑婆家的左近。
他们孤儿寡母的,也没个营生,手头只有几亩地,那是他娘的嫁妆田,只能勉强糊口罢了。所以从小,他就很争气,一方面是把读书当成将来的营生,另一方面也是想念父亲,现在成了别人的儿子,他就越发把读书当成了思念父亲的寄托。多年后,他终于在年纪轻轻的十六岁考上秀才,简直堪称是族中的励志典范。
然而这个励志典范,很快就遭遇了尴尬,家中为了他的科考,把地都给卖完了,如今是彻底地生计无着了。他虽是秀才,却不是廪生,没有多余的收入,后来只能依靠族中微薄的补助过日子。
他娘没有什么本事,根本赚不了钱,而他自己呢,也是手无缚鸡之力,没奈何,他还是把目标瞄向了科举。若是能成为举人,那族中的补贴就多了,至少养活他们母子绰绰有余,再者,甚至还有出仕的机会。
那一整年,他心无杂念,倒真是发奋图强地读书了,也的确尽心尽力了。一年后,他还借了姑婆家的钱,去了省城考乡试,可谁知名落孙山,副榜都没他的份,倒是他大表舅成了举人,他也很为对方高兴,毕竟他们两家很亲。
之后,族里突然就有了风声,说让族中的富户王续,赞助支援他考学,他也觉得好,想着,等他将来出息了,他自是不会忘了今日王续的资助之情的。可谁也没想到,就这么件顺理成章的事情,王续死活不同意,甚至为此走路都避着他,好像生怕被他粘上了就甩不掉。
王续如此明显的拒绝,让人无能为力,族中也没有办法强迫他。因为族里有事时,王续每次都是大力支援的,现在总不能为了他,就让人家王续寒了心。
此后,族里就不怎么传这话了,不过他对王续倒真有了意见,想着,如今你嫌弃我,等将来我考上了举人后,我让你想靠都靠不上。之后,他继续潜心攻读,想着三年后,中举的可能性,总会大多了,尤其还有表舅这个举人指导的情况下。
之后,他都不知道事情是怎么转变的,有一天,他去找表舅探讨学问的时候,就被表舅妈问到了脸上,说他一个大好男儿,怎么好意思一点营生都不管。他当场羞得就躲回了家,根本就没脸见人了,之后他再也没有去过姑婆家。
后来有一天,娘带了一大袋的粮食回来,还很高兴地跟他说,以后他们家的生计有着落了,他虽然不明白生计怎么就突然有着落了,可这些问题他不想问,也不敢问,他只知道娘高兴,他也高兴,这就行了。
再之后,他糊里糊涂地跟着他娘进了王家的门,知道对方是他的嗣父之后,他就更觉得理直气壮了。
来了王家之后的日子,就好像生活在梦中一般,再也不用担心衣食无着了,甚至后来,鹏叔还给了他一个月一两的零花钱。他觉得他娘可能真是鹏叔的真爱,这都爱屋及乌到他身上了,看二郎不过半两银子呢,他就能拿一两了。
他有生以来,都不曾生活得这么宽裕过,而紧随而来的,就是他突然就多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这些朋友,各个都很体面,有的跟他一样有着秀才功名,而有的虽然只是童生,但家里钱财不缺,总之各个都是拿得出手的人物。
之后,跟他们交流多了,他就开始觉得王鹏拿不出手了,慢慢地就有几分瞧不上了。如果说对王鹏,他还有所收敛的话,那么对二郎,就真没那么客气了,他经常奚落嘲笑对方。
再后来,这些朋友陆续给他介绍女方,他这才开始催促着他娘抓紧他的亲事。可谁知,一波三折,刚开始是因为怀着三郎拒绝了,后来因为他继父心情不好,一直就没办。现在王睿总算回来了,事情也过去了,可好,如今告诉他,他根本就不是家里的儿子了。
他估计家里是不会为他娶妻了,而没有王家的加成,他还能娶到什么样的妻子?毕竟他也不是真蠢,他的那些朋友可一直都以为他是王鹏儿子,才会介绍那些条件不错的女子的,想到这些,他愁得头发都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