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芷是第一个接到邵询电话的。

    电话那头的邵询和她交待了两句，她轻声答应后挂断了电话。

    房间里空荡荡的，很安静。

    她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出神地看向窗外的夜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她隐约觉得有些头晕，这才抬起一只手摸了下额头，果不其然又是一片滚烫。

    椅子摩擦着地板发出声响，脚步声一路来到客厅，又是一阵翻找声，叶芷找到了家庭小药箱的体温计。

    过了一会，叶芷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玻璃温度计，里面的水银柱几乎贴着40℃停下。她皱了皱眉头:“明天我要考试，你最好消停一点。”

    而房间里除她之外，空无一人。

    ……

    第二天一早叶芷起来时，发现烧已经退了。

    等她洗漱好下楼，邵询兄妹已经在等着她。

    三人一起去小区附近的一家早点店吃了饭，然后一起坐公交车去学校。半途邵橙先下了车，而后过了一站，邵询、叶芷一起下车，向四中走去。

    四中校门口已经有老师学生在集合了。虽然绝大部分四中学生的考场都在本校，但还是有少数人由不同老师带队去了冬海市其他中学的考场。

    邵询和孙啸几个老师既不是带队老师，也不用监考，只能在学校外等着。

    叶芷按照准考证找到考场，监考老师已经等在门口，拿着仪器一一检查学生身上是否携带违规物品，然后放人进去。

    上午八点半，考试正式开始。

    第一天上午考语文，这一科对于叶芷来说，很难用擅长或不擅长来形容。她的基础知识没问题，阅读理解尽可能地往出题人的意图上靠，再按邵询让他们背的答题模板规范作答。

    她笔下写得飞快，很快就翻到卷子背面看作文题目，今年冬海市中考的作文题目是让他们畅想未来的高中生活。

    高中，未来的三年。

    叶芷顿了一下，没有直接下笔。

    之前周末在樱花小筑补习的时候，叶芷就听到班上几个家境不错的同学讨论，以后该去冬海市哪一所高中的问题。

    虽然近三年以来，省内各市高中多半按照地区划片的方式来招生。冬海市也差不多。

    不过在当下的社会，家境好和成绩优异的学生自然有更多选择的权利。以她在初中时优异的成绩，如果想要去一高或四高，不过是和校长打通电话的事。当然，前提是她要保持当下的成绩。

    然而，依照叶芷对母亲的了解，她更有可能被转到南方或者其他省市的某所重点高中，去接触所谓更优秀的同龄人，更广阔的世界——而不是待在这小小的冬海。

    但是叶芷并不打算被人当成一块抹布，随意地决定自己的来去。如果她和母亲的协商不能成功，去年做委托攒下的一小笔钱至少够她支撑一段时间。不过，这些钱还远远不够。

    叶芷的右手开始无意识地转笔。

    在她原本的计划中，她的反抗要推迟到很多年后才能到来。然而人的想法会随着处境的变化而发生变动，过去的半年里发生了太多事，她的身体状况超出了掌控，她不得不另作打算。

    不过需要强调的是，叶芷计划的反抗从来都不意味着要和母亲彻底决裂。这种方式既不成熟，又容易两败俱伤，叶芷不会考虑。

    她希望的是她们能保持当下的状态，互不干涉，尽量少地参与对方的生活。彼此之间保持客气友好的距离，对她们来说是一件好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们母女骨子里流着同样冷漠的血。倘若说叶芷的母亲还曾有少许温度分给了她的亲生父亲，那么她自己则是，全无心肝。

    倘若要留在冬海，她又势必要和老师斗智斗勇来换取出去接委托的机会……

    想到邵询，叶芷转动的笔停了下来。

    她干脆趴在桌子上，有点郁闷地用笔在草稿纸上随意划拉着，草稿纸上很快出现一个脸超级大的丁老头，额头上写着sx两个字母，脸上的空白被叶芷报复性地用笔戳着点满了麻子。

    虽然邵询之前跟她说，等到中考结束后可以放她自由，但是叶芷对此嗤之以鼻。

    成年人一旦用“等你如何如何，就如何如何”开始造句，就意味着前面有连环套式的谎言在等着她。但即便知老师可能是在骗她……叶芷隐约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很在意。

    在她看来，谎言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只不过她和大多人一样，撒谎的目的是为了自己的便利，但是老师，邵询……

    他又是为了什么呢。

    答案并不难，但是她却发了好一会的呆。

    叶芷的笔尖无意识地勾勒出一顶三角毡帽，又给丁老头画出高高胖胖的身体，肩膀上扛着一个破了洞的麻袋，里面掉落出一只长筒袜，袜子上还有一个爱心补丁。

    不管怎么样未来的三年，她早晚会有办法对付他。

    叶芷抽掉草稿纸，把丁老头放在答题卡下面。

    虽然叶芷对接下来的三年已经有了大致的勾勒，但作文里却不能这么写。

    她从记忆里扒了一套模板，用一套假大空的言辞敷衍过去，作文很快就写完了。

    叶芷的作文问题邵询之前有跟她提过，不过写作能力的提高并非一日之功，而且叶芷的作文虽然内容贫瘠，但思路清楚，字迹工整漂亮，在实际阅卷中很占优势，最后的成绩也不会差，便任由她去了。

    十一点，考试结束。

    叶芷跟着人群从教学楼里走出，就看到被一群学生包围的邵询，她走过去和他打了声招呼，然后和几个班上的女生去学校外面买饭。

    吃完饭后，她们又一起去了樱花小筑。

    里面已经有五班的学生坐在那里讨论着下午的物理，见叶芷来了连忙招呼她过去讲题。

    十二点半，午休。

    一点半，他们被邵询叫醒，直接去马路对面的四中考试。

    下午两点半到四点半，物理结束。

    这回叶芷出来得比较早，她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那边的邵询。

    上午那回围在邵询身边的学生太多，没来得及问她考试情况，这会只出来叶芷一个人，他才问道:“感觉怎么样？”

    叶芷摇头:“不太好。”

    邵询了然道:“作文题目是什么？”

    “畅想未来的高中生活。”

    然后叶芷看见邵询笑了两声，用一种很随意的口气道:“其实挺简单的。毕竟等明天考完了，你就解放了。”

    看叶芷有点不解地看着他，邵询压下自己奇怪的心情，笑道:“等你毕业了，以后我就没法用班主任的身份压你。这样一想，是不是觉得这个作文好写很多了？”

    叶芷一脸茫然。

    就说这两句话的功夫，其他五班的学生陆陆续续从教学楼里出来，看到邵询纷纷围了过来。

    邵询对叶芷道:“你等会，咱们一起走。”

    叶芷回过神来拒绝道:“不了，我先回去了。”

    邵询哦了一声:“那行，你注意安全。”

    等叶芷走出一段距离忍不住回头看时，邵询还在背对着她和其他同学说话。他们聊的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