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邵橙有千万个不愿意,但鱼鱼还是就这么在邵家住下来了。
而且这个外来户在邵家过得还颇为滋润。
邵妈倒也就罢了,毕竟她老人家的重心很少放在自家俩孩子身上,邵橙早就习以为常,但是看着邵询每天和小破孩俩有说有笑,她看了就生气。
邵询简直要拿她当亲闺女,每天早上送她去幼儿园,傍晚下班接了她回来,晚上不仅要陪她玩弱智游戏,睡前还要给她念一页童话故事。
邵橙心道自己小时候哪有这待遇,看着邵询和鱼鱼的互动,心里就像打翻了苹果醋,咕噜咕噜地冒着酸泡泡。不过要她欺负一个还没换牙的小破孩,说出去都丢人,但要是不做点什么,邵橙自己又咽不下这口恶气。
于是她只能暗搓搓地在邵询面前上眼药,比如说:
“大兄弟,她是不是有点胖,你看她胖的都没手腕了。”
“那叫婴儿肥,很正常好吧。你小时候也那样,说起来你们俩挺像的。”
“我哪里跟她像!她那么胖!”
“大小姐,你刚生下来的时候足足有八斤半,八斤半的女婴你知道是个什么概念吗?这还是咱妈那会怀你的时候整天和奶奶她们生闷气,不好好吃饭,你都这么胖,你说要是……”
“哼!”
又一个抱枕飞了出去。
看着又一次被气走的邵橙,邵询无奈地摇了摇头。
其实这段时间,在鱼鱼的甜言蜜语攻势下,邵橙的态度比一开始已有些松动,邵妈私底下也说过她几回,但她始终拉不下脸来接受鱼鱼。
就在邵橙一个人的别扭中,转眼又到了周末。
清明节补课被举报后,四中无法再光明正大地要求学生们周末来补课,邵询也清闲了不少。
邵妈带着鱼鱼去了市里的一家室内游乐场,邵橙在家就和邵询吵架,干脆跑去辛追追家蹭吃蹭喝,没多久邵询也出了门。
今年冬海市的春雨格外长。
往年清明前后只不过下三两天的雨,今年却一直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从三月底一直下到了四月中旬,天空始终是阴霾密布,空气阴冷潮湿,弥漫着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气息。
这段时间,宁奕又给邵询发了两三次短信询问和苏翎有关的消息。
邵询确实对他所说的事情一无所知,但出于同情,他还是尽可能地打听了一下。他目前认识的特殊能力者也就那么几个,陈圆、阮之蝶不了解,白灵素本人留的手机号这段时间一直打不通,想来想去也就只剩下那个习惯穿一身黑的厉玄了。
厉玄虽说是邵询、叶芷的引导人,但对他们并不上心。当初教了他们一些常识后,厉玄便不再和他们碰面,而是躲在一家花店里。据说是因为犯了什么错误,要在这里闭门思过。
不过他一个大男人显然不是什么养花的料,没多久就把花店里原本的花都养死了。他手又笨,扎出来的花束丑得不行,花店的生意始终惨淡。
自从过年后,花店就一直锁着门,上面贴了一张纸条,只说是有事外出一段时间。邵询去过两三次都没见到人,这次周末,他打算再去看看,或许厉玄他们能知道些什么。
去花店中途还要转一次公交车,邵询站在公交站牌附近等车的时候,原本阴着的天空又开始飘荡起雨丝了。
没多久,他就看见远处有个女孩低着头快速向这边跑来躲雨。
不等人走到跟前,邵询就笑了。
“自从遇到你以后,我发现冬海市,不,人世间真的是太小了。”
叶芷闻言看了他一眼:“与其说是人世间太小,不如说是我们有缘。”
邵询一挑眉,静静地等着叶芷把话说完。
果不其然,叶芷又补充了两个字:“孽缘。”
邵询觉得这总结很精辟:“确实是孽缘。”
好像世界上所有的巧合都被他们俩碰上了。
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受五班同学们的影响,叶芷起码不像以前那样邵询说一句她回一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叶芷今天是去冬海市图书馆还书,走到半路上又接到了刘诗雅的电话,说是班里同学在樱花小筑聚会,邀请她一起去。尽管她一再婉拒,但电话那头一再强烈要求她快点过去,她只能答应下来。
眼看着再有五分钟他那趟公交车就要来了,两人不坐一趟车,再看看叶芷身边又没有雨伞,邵询便随口问道:
“你带伞了吗?”
“带了。”
叶芷面不改色道。
邵询瞅了她一眼:“拿出来我看看。”
“……”叶芷不自然地别开脸:“……之前落在书店里了。”
见邵询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叶芷为自己分辩道:
“是真的,等公交车来了我可以跑着过去,就几步路……”
她越说声音越小,仿佛自己也知道心虚。
“在四中车站下车,再走到樱花小筑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你打算找谁接你?”
叶芷不说话了,她低着头等着邵询继续训她,却只听到一句。
“好了,你站这别动,等我去给你买两个橘……一把雨伞。”
路对面不远处正好有一家超市,邵询说完便向那边走去。
叶芷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下意识想叫住他。
但话分明已经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为什么被她咽了回去。
她默默地看着邵询穿过马路,向着那家超市走去。
由于下雨,街上的人不多,邵询边走边注意四周,眼看前方就是超市了,不经意瞥到那边有一个淡紫色长裙的年轻女子撑着一把油纸伞慢慢地走着。
这年头在街上用油纸伞的人不多见了,邵询下意识地又多看了一眼,却发现她手里的只是一把普通的雨伞。
他的眼神慢慢变化了。
那名年轻女子有一头乌黑飘逸的长发,垂至腰间。
她走得很慢,纤细洁白的手臂随着身体的摆动晃着,姿态有种说不出来的轻盈柔美。她的背影纤细,一袭紫裙清幽淡雅,犹如在霏霏细雨中悄然绽放的一朵紫丁香。
邵询下意识地向着那名女子追了过去。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尖锐的鸣笛声,邵询一回头,就看见一辆卡车向他驶来。
等他躲开那辆车后,却发现之前那一抹淡紫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了茫茫雨幕中。
邵询撑着伞在原地盯着那个方向看了一会,最终还是慢慢地走回了超市。
……
“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的雨巷……”
身穿淡紫长裙的年轻女人口中轻吟着那首脍炙人口的《雨巷》,手里撑着一把伞,独自一人徘徊在下雨的街头。
“我是一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
“我有着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
念到这一句,雨女感同身受地闭上了眼睛,按住了心口,仿佛看到一个清俊的男子正手持一把伞,被她美丽的容颜惊呆了。
而她穿着窄袖罗衫或民国女学生装,轻轻地从他身边走过,向他投去了含愁带怨的目光,然后飘忽着远去。
但是一睁开眼,眼前还是笔直宽阔一眼看不到头的柏油路,路两边高楼林立。
她忧愁地轻叹了一口气,这个时代的钢筋水泥真的太破坏意境了。
身后传来汽车喇叭声,雨女不躲不避,那汽车几乎擦着她的身后过去,不仅溅了她一身泥水,还远远地传来了一声喝骂。
呵呵。
雨女险些破功,但一手轻抚上了自己苍白的脸颊,她很快又恢复成面带忧愁的模样。
裙子上的水渍悄然褪去,很快又干净如初。
她继续吟着《雨巷》,一个人哀怨又彷徨地走在街头。
天地生灵,载育万物,总会有奇奇怪怪的灵物降临在人世间。雨女便是这样一种灵体,一团烟雾能从中生出绰约多姿的美人,为什么绵绵细雨中不能诞生她这般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女子呢。
雨女一族多半在阴雨天中出现。同样被人类称为雨女,但雨女也各有不同。
有的雨女是怨灵遇雨化成,这一类雨女的作风也比较大胆露骨,至于怎么个露骨法,她这么含蓄的雨女就不方便说了。
再有一类就像她这般,天生地养,喜欢出没在灵气和阴气都充裕的地方。虽然她们都能操控小范围的天气变化,甚至能净化污秽,但本身却很脆弱,容易受环境的影响。一旦外部环境灵气枯竭,气候变化,雨女就会陷入沉睡。等到外面的灵气再次充裕,她们会伴随着雨水,再次降临人世。
雨女记不清楚她诞生于哪一年哪一月,漫长的生命让她的记忆丢失了很多。她感到孤寂,她想要追寻一份真挚的爱情,渴望恋人长久的陪伴。
简单说就是,她想谈恋爱。
曾经有同类不无忧愁地告诉过她,一旦她们和人类男子长久地生活在一起,他们孱弱的身体无法忍受湿气,很快会生病死去。
可雨女并不介意他们的生命脆弱又短暂,人类的诗文故事里不都说了吗,真爱可以战胜一切,可以让西湖水干,雷峰塔倒。连蛇都可以,为什么她就不可以呢。
只是她似乎缺了一点运气,和同类们相比,她总是屡败屡战,屡战屡败……
简单说就是,虽然经过长期坚持不懈的努力,但她还没脱过单……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座北方的小城市里苏醒,空气中的灵气好像和她沉睡前差不了多少,不过这里的阴气十分充裕,又正值雨天,让她感到十分舒适惬意。
雨女撑着伞,慢慢地走在路上,寻找着她的未来恋人。
这一次醒来,她一定能脱单的!
一定能!
前方五十米,路灯下,有人。
性别,男。
职业,上班族?
相貌,能看。
雨女撑着伞轻轻走了过去。
一把伞轻轻遮在了他的头顶。
上班族转头一看,只见背后站着一个穿着淡紫衣裙的年轻姑娘,面容虽然苍白,但容貌姣好,眉眼脉脉含着一股轻愁,让人忍不住想要抚平她的眉头。
她眼神忧郁地看着他:“先生,请问你愿意和我撑一把伞吗?”
戴眼镜的上班族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虽然没有发现摄像机,但还是一身正气凛然道:“妹子,我可是有老婆的人,你放尊重一点。”
雨女十分感动,又靠近了两步:“先生,我只是想送您一程……”
“够了,”上班族一声大喝,“你离我远一点,我可是正经人。”
雨女:“……”
这是哪里来的智障。
要优雅,要柔弱,要做一个丁香般结着愁怨的女子。
雨女随即轻抚心口,眉头微蹙,正要优雅飘逸地和眼前的神经病告辞,就见对方跳了起来:“你不要妄想碰瓷我,我告诉你,这周围是有监控的,你装心脏病也没有用!”
喂,敲里吗。
雨女在心里默默飚了句粗口,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等雨女走开,上班族继续转头找周围的摄像头,不过他还没找到,就接到了自家领导的电话。一按下通话键,方才还傲骨铮铮、不屈服于美色的上班族立即臊眉耷眼道:“喂,老婆。是,我在外边……”
等挂掉电话,他看向雨女离去的方向,嘴角扬起了轻蔑的笑容。
呵,女人。果然都是套路。
雨女很快找到了第二个合适的人选,一个皮肤白皙、潇洒帅气的大男孩。
她甚至没有开口,只是在撑伞路过时对“他”微微一笑,四目相接,就摩擦出了暧昧的火花。
对方追了上来。
很快,她们就牵着彼此的手,相视而笑着向“他”家的方向走去。
人类的温度真美好啊。
她的手被对方的手包裹着,骨节并不粗大,相反还十分纤细柔滑。
雨女越想越觉得不对,跟着对方走了一路,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是女的?”
片刻之后,雨女再次面色阴沉地走在路上。
她是谁?
她在哪?
这个人世间是怎么了?
她现在再睡一次还来得及吗?
雨女浑身散发着恍若实质的怨念,一个人撑着伞无语问苍天。
一个骑着摩托车送外卖的小哥从她身边路过,感到一阵强烈的寒意,顿时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