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星如斗,千盏灯火休。深夜的郴州城万籁俱寂,只有天空散布的微光将街巷点亮。
郴州城西街,原本属于屠户帮所有的肉铺内,隐约有一点光亮透过窗棱渗透出来,混合着模糊的说话声。
“老大人可是来的有些晚。”肉铺之内,吕璟一边示意吕方将封堵住的通道打开,一边开口言语道。
张士良笑了笑,也不多说,跟在吕璟身后进入地道,来回绕了许多圈,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所在。
宽阔的地下洞**空无一人,残阙的虎皮大座上也蒙了许多尘土。
张士良目光掠过四周,忽然开口道:“大郎,老夫似乎觉得此处的构造有些似曾相识。”
吕璟一愣,不明白张士良为何会突然这样说法,刚想问起,跟在后方的杨士瀚也忽然开口言语。
“这里的构造,有些模仿东京城的地下沟渠。”
“无忧洞?”这下不只是吕璟,在场诸人尽皆面色大变。
东京城沟渠众多,许多江湖上的亡命之徒藏身其中,无恶不作,可以说是京城繁华掩盖下的黑暗,谓之无忧洞、鬼樊楼,可以说是大宋黑暗势力的大本营。
“兴许是老夫看错了呢,还是先取宝藏为重。”张士良此时似乎是刻意开口,将众人的注意力从洞穴构造的问题上牵扯开来。
“老大人说的是。”吕璟目光在张士良脸上停顿片刻,挥手示意吕方取出了两方铜禁。
云纹龙首,异兽为足,两方铜禁乍看起来别无二致,不过吕璟事前特意委托精通此道的米芾看过,两方铜禁的放置实则还是有考究的。
“开吧。”朝吕方点了点头,牵连甚广的义帝宝藏终于在今日迎来了开启的时刻。
随着吕方迈步向前,在场众人的目光顿时尽数落在了他的身上。
两方铜禁,两个凹槽,按照米芾事先的叮嘱,吕方将铜禁分别放置进去,缓缓按下。
一声彷佛是重物落地的声响瞬间传遍整个地下洞穴!后续的机杼声连绵不绝,好似金属摩擦一般的刺耳,足足持续了十多个呼吸的时间方才结束。
原本供奉义帝的石台已经向内完全凹陷,黑漆漆的洞口显露出来,内里景象完全看不清楚。
“李四喜,接下来看你的了。”吕璟开口的同时,示意众人将洞口让了出来。
“大人放心,接下来就看小的。”李四喜躬着身子走了过来,手里还牵着三条满口涎水的恶犬。
城中厢军已经进行了重新整编,像他这般胆小怕事的人,自然直接被剔除出去。
不过他也是个精明之人,仗着照顾牢城都大保长付豪时结下的交情,也算是攀上了吕璟这条大船。
伸手吹了声口哨,李四喜手掌一挥,那三条恶犬就大叫着朝洞**奔去。
他李四喜能够被称为李狗儿,可不是没有道理的......
又是半刻钟的功夫,李四喜朝吕璟点了点头,拿了火把第一个进入洞**。
“官人小心。”吕方带着亲卫紧随其后,手中兵器已经握紧。
随后是杨士瀚和蒋敬等人,吕璟和张士良则被护在了最后。
穿过仅有半人高的洞口,闪烁的火光将内里景象照亮,竟是一条向内不断蔓延的石道。两侧尽是湿漉漉的水珠。
队伍继续向前,狭窄的区域里呼吸略有些不畅,但却并没有什么危险的机关出现。
“大人小心!”走了有一会,前方忽然传来了李四喜的呼喊,随后就是几声狂乱的犬吠。
吕方等人将吕璟和张士良护在身后,迅速向石道外赶去,一阵浓郁的热气扑面而来,惊呼声不断!
“小心脚下沸水。”杨士瀚的声音落下后,吕璟也和张士良赶到了石道之外。
天地造化!就连一向见多识广的吕璟也不由的感叹,在这郴州西街之下,竟然存在了一处地下温汤!
入目所及尽是升腾的白气,脚下偶尔有涌动的沸水漫过,烧的滚烫。
有的地方更是偶尔会冒出一阵汹涌白气,升腾的高温让人望而却之。
“快看那温汤中央!”李四喜的惊呼声将众人目光引去,迷蒙的热气中,有一尊明黄色的小山隐隐欲现。
“是铜山。”张士良开口的同时忍不住叹息,想要到达这处温汤的中央,怕是不知要填多少条人命,更不要说如何将铜山开采出来。
吕璟此时也将那铜山看清楚,大约有四五个成年男子高大,被层层热气遮掩,体积很是庞大。
整个铜山周围高温蒸汽随处喷发,可以看见,那铜山是由一堆半融化的布币组成,可见周围温度之高。
“没想到数千年的时光过去,这地下竟然还真的有义帝宝藏存世。”蒋敬此时也不禁开口叹息。
考虑如今大宋对铜的短缺,这座铜山若是真的尽数取出,粗略估计也至少有上亿贯的价值,确实当得起宝藏二字。
“大郎,回去吧。”张士良笑了笑,回身的瞬间整个人又苍老几分,若非如今有肥皂工坊作为心中支柱,他怕是就要疯癫过去。
谋划多年倚为后半生支柱的宝藏竟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实在可谓是莫大的笑话。
吕璟沉默着点头,以大宋如今的科技,想要从这么一处区域取走铜山,无异于痴人说梦。
“官人,这里有处碑文!”这次有所发现的是吕方,他手掌不经意间掠过洞窟角落,竟然抹下了一层厚实的乳白泥垢。
“是楚文。”张士良第一时间赶了过去,神色沉重。
“去请米大人过来。”本来不想多加惊动,如今却是也没有其他办法。
亲卫们领命而去,在吕璟的吩咐下,其余人尽数退出了洞窟,这里的空气中含有大量硫类物质,长时间呼吸对人身体不利。
深夜被惊醒,米芾到来时整张脸都冒着火气,不过作为一个痴迷古物的收藏家,他依旧在第一时间进入了洞窟内查看。
“此文刻下应当已有千百年。”米芾初一开口,就把在场众人惊吓到,难道这里真与那上千年前的义帝有关?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米芾轻声诵念,低沉的话语随着文字起伏辗转,别有一番沉重的哀悼气氛。
“楚辞,九歌,这是屈大夫所著。”张士良此时也走到最前,看着石壁上已经开始模糊的文字,不由叹息。
“是九歌中的国殇一篇,屈大夫本为楚人,义帝在所留宝藏中刻下此辞也算得当。”米芾接着开口。
吕璟沉默,屈原怀揣报国之志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楚国走向消亡,义帝熊心同样想复兴楚国,终究却只是项羽手中旗子,两者说起来还真有些相像。
“走吧,大郎,楚国已逝,我们就不在此扰乱先人了。”
米芾开口的同时,张士良和蒋敬等人也尽皆扭转了身子,就要转身离去,诸般宝藏,不过是一场空。
“元章先生,心和鬼二字可有特殊寓意?”吕璟忽然伸手向前一点,开口说道。
“心鬼?”米芾一愣,急忙回身去看,果然发现这篇国殇的第七句和第九句中的心鬼二字别有端倪。
在心鬼二字的下方,各有一道只有头发丝粗细的短小划痕,若非是目力好且细心之人,根本无法在这面满是泥垢的石壁上看出。
“心鬼?堪舆学中似乎没有这种说法。”张士良等人此时也尽皆回身。
气氛一时陷入沉默,心鬼二字单单从字面意思确实很难有所联系,难道是一种巧合?
“莫非是方位?”蒋敬此时忽然福至心灵,开口说道。
“正是!”米芾回身朝吕璟示意了下,原本紧绷的面色忽然舒缓。
“堪舆学中有四象二十八宿的说法,民间常说左青龙右白虎就是其中之一。”
“角、亢、氏、房、心、尾、箕,这心字隶属东方青龙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鬼字隶属南方朱雀七宿。”
“心列第五,鬼列第二,结合两者,所指应在碑文东南方这个位置!”米芾振臂一挥,手指东南!
“那里是......”吕方下意识的将吕璟护在身后,手中兵器已经高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