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中有一条大忌,那便是“结交宦官”。
嘉靖朝之前,锦衣卫一直是宫中太监的奴才。陆炳上任之后,用了十年时间,才让锦衣卫摆脱了阉党的控制。故而,陆炳严禁锦衣卫中人结交宦官。
刘拾遗师徒借用镇守太监府的监军亲兵办案,已经犯了锦衣卫的大忌。
柳狐狸怒斥刘拾遗师徒:“案子查不清不打紧。北镇抚司里,查不清的无头案摞起来有一座山那么高!可你们让镇守太监常顺帮你们抓人,这就枉了法!枉不是国法,而是家法!锦衣卫之中,家法如天大!老马你一个当了四十年差的人难道不知道?”
老马和刘拾遗以沉默应对柳狐狸的呵斥。
柳狐狸咽了口吐沫,继续骂道:“刚才赵副千户来了天福客栈,直接把护卫客栈的山西千户所弟兄全给撤走了!人家说了:你们北司查缉千户所好大的面子,有镇守太监给你们撑腰,在山西地面自然用不着山西千户所的自家兄弟保护。你听听这话,绵里藏针!还有,阴兵案你们是不是查到了什么重要线索,却瞒着我?”
老马道:“我们找到的不是线索——而是阴兵案的凶手。”
柳狐狸眼睛瞪得比铜锣还大:“你们抓到凶手了?是谁?在哪儿?”
老马又道:“就是我们借监军亲兵抓的那个苏半城!现被监军亲兵看押在他自家宅邸之中。宅邸之中,另有一大宗火器、上百支虎头机关弩做实证。”
柳狐狸听了这话,表情猛然变成了和颜悦色:“哦?既如此,你们就把苏半城带到天福客栈来,我让赵副千户派人,押送他回京受审!山西千户所毕竟是咱们锦衣卫的自家弟兄!比监军亲兵——那些宦官手下的奴才要靠得住!”
刘拾遗拱手道:“百户大人,恐怕不行。赵副千户——靠不住!”
柳狐狸一巴掌拍在茶桌上“啪!”
“刘拾遗,你是不是活腻了?赵副千户是锦衣卫山西千户所的当家!按咱自家的说法,他是锦衣卫‘小十三太保’之一!你一个小小的力士,竟敢说他靠不住?你吃屎迷了心,还是喝尿骚了嘴?”
老马道:“柳百户,刘拾遗说的没错,赵副千户涉嫌暗通鞑靼。”
“什么?赵副千户会暗通鞑靼?”柳狐狸装出一副吃惊的表情。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的那位“赵大哥”在大同卫黑市跟鞑靼人做了几年的茶叶生意。
当初柳狐狸勾结陶胡子害死自己的引路师傅谋求升迁,走的就是赵副千户的门路。对于柳狐狸来说,赵副千户是“自己人”。
柳狐狸问老马:“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老马道:“飞鸽传书给鲍七爷,让他派人在娘子关接应咱们。而后由镇守太监府的监军亲兵押送人犯,到娘子关去。”
柳狐狸冷笑一声:“到了娘子关,鲍七爷就会知道,你们借了镇守太监手底下的兵!到那时,我想保你们也保不住了。”
老马在锦衣卫谨小慎微了四十年,今天,他终于在自己的上官面前硬气了一次:“你不保我们,自有人保我们!不牢费心!”
说完,老马领着刘拾遗径直上楼。楼上一间房子里,有一个鸽笼。笼中养着三只雨点子信鸽。
锦衣卫出京办差,都会带上几只雨点子信鸽。飞鸽传书比八百里加急要快得多。
老马让刘拾遗从生死簿上撕下一张纸,将阴兵案的案情写了个大概,塞进信鸽腿上的信筒之中。
“扑棱棱”,老马在窗口将信鸽放飞。
刘拾遗问老马:“师傅,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老马道:“从沂州府到娘子关是三天的路程。信鸽飞回京城需三天,我估计鲍七爷接到信,当天就会派人日夜兼程赶往娘子关。从京城到娘子关日夜兼程需十天的时间。咱们十天后再从沂州府出发不迟。这十天,咱们就去那苏半城的宅邸,看住苏半城,另外跟老常喝喝酒,吃吃肉!”
老马和刘拾遗回了苏半城的宅邸。
常公公已经安排妥当,将苏半城关在一个大囚笼中,日夜都有两百名监军亲兵守卫。给苏半城的吃食和水,都要经银针验三遍,再由送饭的尝三遍,以防有人下毒。
这十多日,刘拾遗师徒日日与常公公饮酒作乐。
十天之后,老马找到了常公公:“老常,差不多咱们也该启程动身去娘子关了。”
常公公点头:“好,那咱们这就出发!杂家亲自带兵护送。在山西地面,你可以放一百个心。出了山西地面嘛,你就要自己小心了。”
一千监军亲兵在常公公的带领下,押着苏半城和他库房里的那些火器、兵械,直奔娘子关。
一行人浩浩荡荡,终于在三天后到达了娘子关。
锦衣卫查缉千户鲍七爷,竟亲自出马,带着三百多弟兄等在了娘子关。
鲍七爷先是找到常公公一番客套:“我们锦衣卫经手的案子,竟要常公公出手相助。实在是劳烦常公公了。我在此代我们陆指挥使谢过常公公!”
常公公摆摆手:“别,我帮你们锦衣卫,看的可不是陆炳那猴崽子的面子!”
常公公指了指老马和刘拾遗:“我出手,全是看在这二人的面子上。好了,大同的监军亲兵不得出山西地界,既已到了娘子关,我就打道回府了。”
常公公根本没正眼看鲍七爷。他朝着老马拱拱手:“马老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再会了!”
说完常公公带着手下亲兵扬长而去。
常公公走后,鲍七爷上下打量了老马和刘拾遗一番。刘拾遗猛然发现:柳狐狸正站在鲍七爷身边呢!这厮提前到了娘子关,指不定道对七爷说了自己和师傅多少的坏话。
鲍七爷沉默良久后发了话:“将这二人拿下了吧。”
十几个力士一拥而上,将刘拾遗和师傅老马捆成了粽子。
不管二人查清了多大的案子,立了多大的功——只结交宦官这一项罪名,就犯了锦衣卫的大忌。
鲍七爷即便想保这两个手下也是心有余而鸡儿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