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已是寒冬腊月。刘拾遗进入锦衣卫,也有三个月的时间。
这段时日,陶百户和柳狐狸并未给老马、刘拾遗师傅二人派遣任何的差事。
平日里,刘拾遗跟着师傅去茶馆喝喝茶,听师傅讲讲朝廷和锦衣卫内的各种掌故。月初五、十五、二十五去陶百户家里点点卯。日子过的好不惬意。
这日是腊八节。师傅老马拿着一包祥仓米店的八味米、一包天福号的酱肉、一小坛五加皮。来到了刘拾遗租住的院子。
老马与老妻没有儿女。老妻两年前驾鹤西游后,老马成了孤家寡人。
如今他已将自己的徒弟和嫣嫣当作了自己的亲人一般。
老马进了院门,将八味米和酱肉递给何婆子:“熬一锅八宝粥,把酱肉切一切。我要和我徒弟喝几盅。”
厨房门口,圆嘟嘟的嫣嫣探出自己的小脑袋:“马爷爷,你又给嫣嫣带什么好吃的啦?”
老马抱起嫣嫣:“小丫头,你就知道吃。”
何婆子不多时就做好了晚饭。
刘拾遗把饭桌抬到了炭炉旁边。三人围炉而坐。
窗外,鹅毛大雪不住的下。
屋内却是火炉热酒,弥漫着八宝粥的香味。
刘拾遗给师傅添上一杯酒:“师傅,昨儿我问何婆子,京城的百姓如何看我们锦衣卫。她说,百姓都觉得咱们锦衣卫如何如何可怕。好像个个都是嘴里喷火,屁股冒烟的怪物。我进锦衣卫也三个月了。觉得锦衣卫中的同僚,也没那么可怕啊。”
老马摇头不已:“那是因为你没听过这句话:飞鱼服,绣春刀。锦衣出,血满朝!”
“鱼?什么鱼?何大娘做了鱼?”嫣嫣歪着小脑袋问。
老马轻轻弹了嫣嫣一个脑呗儿:“丫头,你上辈子一定是饿死的。”
三人正吃着饭,“咯吱”一声,院门打开,一个人进到院中。
顶风冒雪走进来的,是老马师徒的上官——钱总旗。
钱总旗进到屋里。老马、刘拾遗赶紧起身。
老马拱手道:“钱总旗,这大雪天的您怎么来了?”
钱总旗拍了拍身上的雪花:“老马,你也在这儿?鲍七爷有令,查缉千户所下所有力士、校尉、旗官、正副百户,今夜戌时三刻在北镇抚司集结。今夜,有大案子要办!我还要告知其他人,先走一步。记住,戌时三刻,一刻也不准耽搁!”
钱总旗走后,老马对刘拾遗说道:“你刚才不是还说锦衣卫不可怕么?今晚,你就能见识锦衣卫的可怕之处了!”
刘拾遗一头雾水:“师傅的意思是?”
老马道:“咱们查缉千户所,自千户以下,共有五六百弟兄。鲍七爷在腊八节夜里集结全部弟兄,一定是有大案子要办!看着吧,今晚,定要死一些人。”
一个时辰后,老马和刘拾遗穿着皂服,腰佩腰刀,挂着腰牌来到北镇抚司校场。
校场之上,查缉千户所里的所有袍泽弟兄个个挺直腰杆,立在风雪之中,无人发一言。
站在最前面的,是八位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百户。
校场的中央,有一张楠木桌子,一张椅子。鲍七爷坐在椅子上。
查缉千户所副千户郑椽走到鲍七爷面前,一拱手:“七爷,五百六十三个弟兄,一个不少,全在这儿了。”
鲍七爷起身:“今晚,咱们查缉千户所的差事是,查抄大同卫副总兵张安的府邸!如遇抵抗,格杀勿论。”
八位百户,领着手下的人齐声重复着鲍七爷的钧令:“查抄张安府邸。如遇抵抗,格杀勿论!”
大同卫副总兵张安,是大同卫所军中的第二号实权将领。同时,他也是平虏大将军仇鸾的心腹。
张安这几天回京述职,此刻正住在位于京城的宅邸之中。
五六百锦衣卫,在鲍七爷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出得北镇抚司。
在北司门口,有十匹骏马。
这十匹骏马,是为千户鲍七爷、副千户郑椽以及二人手下的八个百户预备的。
鲍七爷上马之前,瞥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刘拾遗,指了指马缰:“你,替我牵马!”
在锦衣卫中,为十三太保牵马可是一件大大的殊荣。只有老资格的心腹总旗,才能得到这差事。
鲍七爷这是将刘拾遗当作了心腹!
鲍七爷自信,上回为了替眼前的这年轻人找回被拐带的妹妹,他出动了一百多锦衣卫,还动用了高三爷的关系——眼前的这年轻人,现在一定对他感恩戴德。
刘拾遗道:“是!”上前牵住马绳。
后面的陶胡子陶百户看到这一幕,轻轻皱了下眉头。心中想:刘拾遗这个小力士,现在俨然就是鲍七爷的心腹,以后给他穿小鞋就更难了。
大同卫副总兵张安是从二品武将,又是靖难之役中北军名将张辅的后人,身上有着信阳伯爵位。他的府邸,位于北城勋贵聚集的万年坊中。
五六百锦衣卫浩浩荡荡来到万年坊内的张府门前。
刘拾遗抬头一看,只见这府邸庄严无比。府邸前有两座石狮子不怒自威。府门上,是一块偌大的烫金匾,上书“信阳伯府”四个大字!
鲍七爷下马:“高声令道:给我围起来!”
张府前,站着八名值夜的亲兵。为首的千户高声道:“干什么?你们是哪个衙门的?看清楚了,这可是信阳伯爵府!”
鲍七爷阴着脸,走到那亲兵千户眼前。
刘拾遗作为鲍七爷的临时马弁,跟在他身后。
鲍七爷冷冷的问:“你说这是哪?”
刚才在风雪中,亲兵千户没看清来人的打扮。现在上下一打量,他发现眼前的人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猛然发现——眼前的人是锦衣卫!
他没了刚才的底气:“末,末将说,这是信阳伯爵府。”
鲍七爷点点头:“哦,信阳伯爵府啊。你叫什么?”
亲兵千户赶紧答道:“末将千户徐兴。”
鲍七爷瞥了一眼亲兵千户腰间挂着的腰刀,高声喝道:“徐千户,你腰刀的刀鞘不错。不知道刀怎么样?抽出来,我看看。”
徐千户无奈,只好抽出了腰刀。
在腰刀出鞘的一瞬间,鲍七爷“噌~”一声抽出了腰间的绣春刀!
绣春刀,形似唐刀,刀身却短,刀长两尺三寸。精铁打造,削铁如泥。
鲍七爷出刀之快,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
鲍七爷手中的绣春刀直扑徐千户的右腕!
“噗~”徐千户的右手直接被绣春刀砍到了地上。
与此同时,鲍七爷将刀锋上扬,绣春刀锋利的刀刃直中徐千户的脖子!
“噗~”徐千户像一只被放干净了血的猪一样,轰然倒地!
鲜血从徐千户的脖子上喷涌而出,鲍七爷并不躲避,鲜血染红了他身上的飞鱼服。
身后的刘拾遗惊呆了!
进入锦衣卫这三个月,他见过鲍七爷无数次。上回妹妹被拐走,还是鲍七爷仗义出手相救。
在刘拾遗心中,鲍七爷是个豪爽而又没什么架子的上官。
可现在,鲍七爷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一言不合便取人性命!
其他七名值夜的伯爵府亲兵见状,纷纷将手中长枪扔在地上,跪倒在地。
鲍七爷高声道:“你们都看见了,刚才伯爵府的亲兵千户抽刀袭击钦差!怎么办?”
一众锦衣卫高声喊道:“杀!杀!杀!”
十多名校尉抽出腰刀,走到跪在地上的那几名伯爵府亲兵面前,手起刀落。亲兵门全都倒在了血泊里。
三百锦衣卫在伯爵府外警戒。两百锦衣卫冲入了伯爵府中。
刘拾遗跟着鲍七爷进到伯爵府的前院中。
不多时,锦衣卫们把家眷都押到了前院里。
四名校尉,押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来到鲍七爷面前。
鲍七爷借着火把的光,看了一眼柳南风绘制的画像,问:“你就是大同卫副总兵,信阳伯张安?”
张安歇斯底里的大喊:“知道就好!我犯了什么事?我要见皇上!”
鲍七爷冷笑一声:“你再也见不到皇上了。甚至见不到明早的太阳。”
张安大喊道:“我是边关重镇的副总兵!定罪需前军都督府和兵部上折子,司礼监批了红,再交由三法司定罪!我还是信阳伯,我女儿是宫里的婕妤!即便三法司定了罪,还要宗人府备录。。。”
鲍七爷再次拔出绣春刀——那刀上还带着亲兵千户的血。绣春刀指向张安的脖子,张安立刻闭上了嘴。
“有上谕,大同卫副总兵、信阳伯张安,勾结鞑靼,图谋不轨。不需经三法司,即行抄斩满门!”
话音刚落,鲍七爷一转刀身,向上一扬手。张安的脖子出现一条血线,鲜血从血线上涌出。这位显赫一时的边关大将,就此命丧黄泉。
府里几十名家眷开始高声哭闹。
鲍七爷对手下副千户郑椽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上百锦衣卫提刀而上,宛如宰杀一头头牲畜一般,将一个个家眷割断脖颈。
一个十多岁的孩子突然挣脱一名锦衣卫的手,向府门外奔去。
鲍七爷从右袖中抽出一支象牙柄的弗朗机火铳,掰开火门。
“嘭~”铳子直中孩子的右腿。孩子倒在地上。一名校尉跑过去,一刀补在那孩子的胸口。
刘拾遗的两条腿开始不住的发抖。
一家几十口人,顷刻间就被锦衣卫像杀鸡宰羊一般全给送上了西天?
几十具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整个前院,都弥漫着血腥味。这味道让刘拾遗想吐。
他突然想起了师傅在他家说的那句话:
锦衣出,血满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