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宝舟的老宅在燕N县秀水乡明镜村南首，开门就见山路，山路上行就是岐山。

    岐山滋养着秀水乡人的身体，也安息着秀水乡人的灵魂。陈文秀就安葬在岐山上。

    尚宝舟发迹后，把从山腰陈文秀坟地直透到山脚的一大片山地都买光了，在那里立了个碑，叫做“秀山”，意思是说这一片是属于陈文秀的山。

    山地是他的，他要这样做，别人也由他。

    清明祭奠时，尚宝舟都是早一天去的。因为清明当天陈阳会过来。尚宝舟不想同他相见，就刻意避开了。

    他忍了陈阳一辈子，本来以为发迹了就可以扬眉吐气，想不到陈阳这老家伙也是个时代弄潮儿，几番折腾竟然比他还有钱，从始至终把他压得死死的。他也是没办法，憋屈得很。

    他花钱在秀山上修了一条路，从老宅开车就可以直接到陈文秀坟头。每个星期他总要抽出一天，坐在坟头和坟墓里的妻子说说话。

    这一天他又坐在那里，望着远处的山路，想起从前自己常常陪着妻子在上面走，眼眶就湿了。

    尚开平在老宅找不到父亲，就知道他上山了。就命司机把车子开到秀山上去。

    见到老父亲就埋怨他：“三番四次叮嘱你，叫你不要来这里，你就是不听。现在天也冷了，山风刺骨得很，万一吹坏了身子就坏事了。你今年86了，不是26。”

    尚宝舟道：“吹坏了身子早点见到你妈妈也不是坏事。”

    尚开平只得哄着他道：“妈妈留你在这世上，是想让你来照顾我们的，你要是也走了，我们可怎么办？”

    尚宝舟道：“你们都大了，能独当一面了，不需要我了，我还是和你妈妈作伴比较好。”

    尚开平道：“怎么会呢，现在就有一件难事，非得你指点迷津不可。”

    尚宝舟警觉起来，问道：“什么事？”

    他护了子女一辈子，现在老了，还是放不下他们，怕他们被人吃亏欺负。

    尚开平扶住他道：“我们先下去再说，这里山风渐渐大了，连我也受不住。”

    尚宝舟听儿子说冷，连忙道：“那我们下去。”

    二人坐进车里，几分钟就下了山。

    到了老宅，尚开平给老父亲倒了杯白开水。

    老人家从年轻时就喝白开水，喝了几十年，说还是白开水最养胃，比什么饮料都好。

    等白开水凉了，老人家端起润了润喉咙，问道：“你在山上说有件难事，到底是什么难事？”

    尚开平就将识庐的事情说了一遍。

    尚宝舟不胜惊讶：“陈阳这老家伙居然开起古董店来，这是什么意思？几十年前我玩古董的时候，他可是反感得很，骂我游手好闲。”

    尚开平道：“也许是看现在古董值钱，想在这个行当捞一把。”

    尚宝舟摇头道：“古董的钱不是一般人能赚的，陈阳这个老家伙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怎么可能开得了古董店。”

    尚开平道：“也许是眼红我们宝文斋生意红火，故意开了这么个识庐来捣乱。”

    尚宝舟喝了口白开水道：“开平，陈阳这个老家伙虽然不是个东西，毕竟是你舅父啊。他怎么可能故意跟我们尚家作对。我知道他这个人里外分得很清，亲戚就是亲戚，外人就是外人。亲戚翻脸了也还是亲戚，外人再好也是外人。他不可能做出有损于我们尚家的事。”

    尚开平想不到老父亲对陈阳居然是这样一个评价，一时有些发呆，半晌道：“没想到爸爸你对陈阳舅父的评价这么高。”

    尚宝舟道：“我是明白事理的人，说话做事讲究实事求是，不像陈阳老匹夫粗鄙无理，动辄拳头相向。”

    尚开平道：“既然不是跟我们家作对，他为什么要将古董店开到宝文斋对面来。”

    尚宝舟想了一会道：“也许是因为老了吧。”

    尚开平不解：“这跟老了有什么关系？”

    “人老了容易念旧。人老了年轻时放不下的东西也会放下。”

    尚开平更不解了：“爸爸你不要打哑谜。”

    尚宝舟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他是想主动跟我们尚家和好了。”

    尚开平诧异道：“是这么个意思？怎么看出来的？我还是不太明白。”

    尚宝舟道：“如果沙白在这里，他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以安在也会明白。”

    尚以安是尚开平姐姐，尚沙白是尚开平儿子。老人家这话的意思，显然是说尚开平既不及他姐姐，也不及他儿子了。

    尚开平红了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尚宝舟道：“我是要面子的人，陈阳老匹夫也是要面子的人，这两个要面子的人想和好，难哦。所以他想出了这么个法子，将识庐开到我们对面，就是想日常同我们宝文斋多接触。这接触多了，有些话也就好说出口了。只是奇怪，陈阳老匹夫向来是个粗人，怎么会想出这么个细致的点子来。难道是他儿子陈家山的主意？”

    尚开平想起了关于陈家山的许多传闻，便道：“听说陈家山做事也很极端的。”

    尚宝舟道：“那就不清楚了。也许是我猜错了？不管怎样，总得试一试。”

    尚开平道：“怎么试？”

    “还能怎么试，等识庐开业了，叫沙白过去看看喽。总之要跟他互动起来，看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尚开平道：“假使陈阳舅父真有心同我们和好，我们接不接受？”

    尚宝舟气呼呼地道：“那要看他能拿出多少诚意来。他打了我三顿不说，还把我多年搜集的古玩字画都贱卖了，总得让我也出口气吧。”

    “爸爸，那你怎样才算是出气了呢？”

    尚宝舟道：“我也不知道。先让我抽他三拐棍再说。不然这辈子就再别想我叫他大舅哥。”

    听父亲话里的意思，尚开平知道他已经动了同陈家和好的念头了。

    这也许正如老父亲说的：人一旦老了，就没有放不下的东西。更况且父亲那样爱母亲，就算是爱屋及乌，他多少也会眷念陈阳舅父吧。

    只不知陈阳舅父那里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