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中，燕津的“雪地”别墅群新开了一间古玩店，就在宝文斋对面。牌匾是早早挂出来了，叫做“识庐”，里面还在装修。

    别墅群之所以叫“雪地”，是因为建筑风格的关系，那一带清一色的黑瓦白墙，看上去就像一片雪地，所以就叫雪地。

    这种建筑风格太素净，一般人不喜欢，喜欢的都是些有钱又风雅的人。开发商原先也是顶着压力开发了这样一个项目。开盘后卖得居然还不错，可见燕津的有钱人品味是很高的。

    宝文斋在雪地的东侧，门牌号66。

    站在宝文斋2楼，可以清晰地看到识庐的大门上挂着一对门联，写着：睁眼知真伪，伸手分黑白。

    这口气不小。宝文斋的少东家尚开平就冷笑了一声，这个人居然敢将古玩店开到宝文斋对面来，这是摆明了要和自己打擂台啊。也不知谁这么大胆，得给他点厉害瞧瞧。

    正浮想联翩间，看见儿子尚沙白过来，就问道：“查清楚了吗？”

    尚沙白道：“查清楚了，是燕津首富陈家山开的。”

    尚开平变了脸色：“是陈家山开的，你没有搞错吗？陈家都是一些粗人，怎么会想起来开古玩店？”

    尚沙白道：“听说是他的老父亲陈阳主张开的。这陈阳今年90了，却多才多艺，不但懂古董，还擅长音律呢。”

    尚开平冷笑起来：“陈阳这个目不识丁的老匹夫怎么可能懂古董，还擅长音律，这不是胡说八道吗？你从谁那里听来的？这消息不可靠。”

    尚沙白觉得这里面有名堂，就道：“爸爸，你认识这个陈阳吗？”

    尚开平道：“先说说消息是从谁哪里得来的。”

    尚沙白道：“先是问了一下装修公司，然后又问了那栋别墅的原主人，都说是陈家山。”

    “那就真的是陈家山了。”尚开平不胜纳闷：“从前那些事情，明明是他们搞赢了嘛，难道还心怀不满，要整我们尚家？”

    尚沙白不知尚、陈两家渊源，听了个稀里糊涂，问道：“爸爸，这是怎么回事啊。”

    尚开平心想儿子今年也27了，家族有些事情也应该告诉他了，就把尚、陈两家关系细细说了一通。

    尚沙白听了就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样说起来，陈家山就是我表伯，陈阳就是我舅公，我们两家是至亲啊，怎么这么多年不往来？”

    尚开平道：“不是跟你说过了嘛，要不是因为陈阳，你爷爷从前买的那些字画到现在不知道值多少钱了。”

    尚沙白道：“那个年代谁知道那些字画会那么值钱，再说爷爷也有理亏的地方，不然奶奶也不会走得那么早。”

    尚开平恼了：“你这个小兔崽子，怎么胳膊肘子往外拐，帮外人说话呢！”

    尚沙白道：“这样的亲戚关系，怎么能够说是外人呢？就是看在过世的奶奶面上，我们也不能装作没有陈家这门亲戚吧？”

    想不到儿子会顶嘴，尚开平气急了，顺手抄起身边的纸巾盒子就向他掷过去。

    那盒子是塑料做的，能有多大分量，再说掷的力度也不大，尚沙白轻轻一避就可以避开去，可是这小子有股犟脾气，偏偏就不避。

    “啪”一声，盒子砸在了尚沙白身上，尚开平倒心疼起来：“你小子，怎么也不知道避一避！你傻啦你！”

    尚沙白道：“爸爸你心中对我有气，我要是避开了，你不更得生气嘛。古人云‘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死，子不得不死。’你今天又没叫我死，不过向我扔一个纸巾盒子，我要是避开去了，不是显得太不孝顺了嘛。”

    尚开平哭笑不得：“你这小兔崽子，是嫌这纸巾盒子太轻飘是吧，你等着，我去拿根棍子过来，你不要逃。你也是胆子肥了，居然敢在我面前论断起你爷爷的是非来。哎，你等着，不要逃！”

    尚沙白听说父亲要去拿棍子，早跑远了。

    尚开平独自在露台上坐了一会，想起儿子几句话，心潮起伏难平。

    年轻人没有历史包袱，看问题就格外通透。仔细说起来，陈阳舅父也是维护他的妹妹——也就是自己的母亲心切，才会去暴打妹夫——也就是自己的父亲。行为虽然不妥，但心是一片赤诚之心啊。

    想起母亲，尚开平眼角沁出了泪水。母亲走了32年了，他无时无刻不想她。

    那天知道母亲病逝的消息，父亲已经很伤心了，舅父却还赶过来要揍他，害得父亲只得躲起来。最后还是躲不过，在母亲的葬礼上被按在棺材上，狠狠揍了一顿。这是父亲一生的丑事，几年前说起来还咬牙切齿。

    只是随着父亲越来越老，对从前所受的磨难也越来越看淡了，就是越来越思念母亲，坐着坐着就会说起母亲，说着说着就会掉泪。

    那些话听着就像胡话。说什么母亲住在月宫里，种了几亩田，有萝卜，有青菜，有观音菜。那萝卜有簸箕那么大，青菜双手也抱不起，观音菜一个箩筐只能装一个。

    尚开平含笑听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话，心中却在流泪。父亲这是太思念母亲了啊。

    说着说着父亲就难过起来：“开平，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的妈妈了，要不是我年轻时不懂事，她也不会走得那么早。到了月宫中，她要是嫌弃我，不让我帮她种菜，我可怎么办好呢？”

    尚开平总是安慰他：“不会的，妈妈种了那么多的好菜，就等着你去吃呢。”

    老父亲才高兴了，喃喃道：“是啊，是啊，她力气小，我力气大。我可以帮她把那些菜藏在地窖里。她会要我的，我比她有力气。”

    过一会又可怜巴巴地道：“你妈妈会不会怪我从前对她不够好。她不顾一切跟了我，我却不知道珍惜她。”

    尚开平总是道：“不会的，妈妈在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开心着呢。她怎么会怪你？”

    一个星期总有四五天要回到老家，坐在老宅卧室里看着母亲留下的那些老照片，一言不发，一坐就是一整天。

    今天他又去老家了。本来尚开平要陪他一起去，就因为对面的“识庐”，尚开平留在了宝文斋，现在事情调查清楚了，尚开平就想去老家，把这件事情告诉老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