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湾村子中央的大庙门前,是一个不大也不太小的广场,广场南边是三间普普通通的坐南朝北的砖瓦房。这里就是柳湾的村公所。公所里墙上贴着几张已经发黄的纸,用小楷写着人民须知、家庭须知、村里禁约什么的。屋子中间有盘炉子,顺墙摆着一圈儿圈椅。靠窗户有两张旧式的桌椅,一侧还有个柜子,墙上挂着一块蓝灰土布,上面缝着一排排小口袋,用纸条贴着标签。
这天后半晌,村里刘、邢、张三个大姓族长和各条巷那比较能干些的都聚在这里商量事情。村长吃过几口水烟、捋了捋白胡子说:“哎呀,镇公所开了个会,说了一大堆事,咱商量商量。”“毬的,人还不齐哩,老仙儿还没来呢。”抽着旱烟锅子的张家族长说。“嘿嘿,额看是不会来了,这二年眊上就没精神了。”邢家族长抽了口水烟插话道。“眊上呀也可怜,那么大的家业嘛,说没就没了,也不知道外几个娃在外头挏下啥活啦。”“呀毬,都是猜哩咯,谁知道咋样着呢。”“啊,啥可能都有,不是价,老仙儿就老了一截子呀。”“哎呀,说正事哩咯,说毬那做啥。”“对,不等了,村长就代表了,都一个巷的,又是本家子。”另一个插话道。“啊,就是。”旁的也附和说。
“镇公所开会传达上面的要求,说……”“哎呀,还耍起官腔啦。”西头巷智儿笑着插话道。“哈哈,那咱就说简单些。”“这不对了嘛。”“嘿嘿,咋说呢。别个的省里都打仗哩,咱这老阎说了,要自强救国、造产救国,还要感化教育。”“又耍官腔了。具体是要咋?”“哎呀,让村长说哩咯,老打话头咋呢。”“嘿嘿,不是打他话头,听上别扭的嘛。”“哈哈,老阎不是办学校、修铁路、开矿、办银行啥的,要咱村里也办学校、修水利、修路、办厂子哩。”“哎呀,办厂子咱弄不了。”一老者捋了捋胡子说。“啊,把路修修,对着哩。”“也得办学校,娃儿家得把书念念好。”“嘿嘿,沟里外,山水槽子也弄弄。”“毬的,弄山水槽子做啥?”“你看你,沟里的地好嘛,弄一弄呀能多种个嘛。”“毬的,那还不如打井哩。”“对,打井,也算水利嘛。”
“额说呀,要修路,先把山儿上的路修修,修宽些,坡坡上能弄台阶的就弄台阶。你眊,那么多人,老的小的,挤得看危险嘛。”“修宽了得费地,那么多块地哩,要人家愿意才行。”“额说,要简单也简单,把堰下下齐;再把沟沿上外坑坑子填填,顺势压上护崖条,这不就宽了嘛。动地麻烦的。”“对,这是个办法。其他的路也这样弄。不管是走地里的,还是走别个村里的,都这样修,又省事又有效。”“啊,复杂的事情简单做。有效果就行嘛,还管咋弄哩。”“嘿嘿,还是大家商量商量,就有好法子啦。”
“额说,盖学校要紧。”“啊,现今这娃儿家学的东西不一样了,私塾都不行了,大点的村里都办那新式学校哩。”“啊,就是,再耽误啥也不能耽误娃儿家。”“要学校的话,还寻啥窝儿呢,这后头不就是好地方嘛,空着哩,不就是个打麦场嘛。”“哎,对,这个窝儿好。”“嘿嘿,外,得老张家愿意卖才行。”“哎,村长,这事你得出面说说,办学校嘛,是村里的大事,也是好事,大家都要支持。”“啊,这个窝儿是合适,在村子中间,离四面八方都近。”“哎,对了,旺儿,你们张家的事,你和村长俩说去。”“能行,这可还有多难。”“不难就好,对了,这基地的事额俩落实。”
“外,打井的事咋说呢?你眊,南头巷有井,后头巷也有井,就西头巷没有。”“哎呀,这井可不是咱说了算的,得有水弦才行。”“对着哩,得请人家会看水弦的眊眊,看有没有水弦。”“就是,不行了在沟里打也行,安上水车就能浇地嘛,种个菜啦啥的。”“毬的,你有沟地咯,自不然也想在沟里打井的,嘿嘿。”“毬的,真有了井呀,种下菜大家吃哩嘛,嘿嘿。”“你这说的比唱的好听,哈哈。”“就是嘛,我卖便宜些不就行了。”“哈哈,听听,还是要掏钱买哩。”“白事的,哪里有不掏钱的菜呢。”“哎呀,你两个。沟里打上井呀,要哪天下来大山水,那井不就穴了。”(穴,这里是动词用法,指大水到了井跟前,快速形成旋涡漫井情形下水井垮塌之状)
“哈哈,今儿个商量地不歪。”“那还说哩,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嘛。”“还早哩,咱再闲侃一会儿。”“毬的,你就准备回去了?还没完哩嘛。”“不是都商量好了嘛。”“毬的,工咋摊呢。”“这还用说嘛,都是大家的事,还和修城墙修城门一样。”“敢顶头不给咯呀?”“谁给呢?各村里都弄哩,老阎他也给不起。”“毬的,你家大娃子不是在老阎跟前嘛,还不开个后门呀,人家指缝里漏一点就够咱干好几年的哩。”“哎,这话说得对,村长,这你得给你家龙娃说说,能给咯最好不过了。”“哎呀,这给额出难题了。”“试试看嘛,你家大娃子是老阎的大军医,能说上话嘛。”“哎呀,额可不敢打包票,不行了,额这回多出个。”“哈哈,痛快,还是村长咱没寻错人。你村长多出些个,再问老阎要上个,咱这负担不就轻了呀,都是庄稼户咯,那敢容易的。”
“哎,说起老阎这人了,就想多说两句的。”“哦,村长消息灵通,说说看。”“哈哈,也没啥新鲜事,就是说老阎这人有个意思。”“啊,大滑头嘛。敷衍敷衍老蒋呀,脑袋钻下壮自己的实力哩。”“啊,就是。这自强救国也好,造产救国也罢,都是变着法儿壮实自己哩。”“啊,就是这咯,老蒋是一天价打呀打的,今儿个打这个,明儿个打那个;嘿嘿,老阎,嗯,一个劲儿攒自己的力量哩。”
“啊。不过也办了不少好事嘛。你眊咱省里多安稳呢,模范省嘛,哈哈。”“啊,不是价,这几年河南的、山东的都跑到啦。”“嘿嘿,铁路都修了嘛。”“铁路?你见过火车?”“嘿嘿,额是没见过,敢不会听人家说呀。”“毬的,咱山西这铁路,别个的火车进不来。”“外咋?”“咱这是窄铁轨嘛,别个的都宽。”“铁路嘛,咋还不一样呢?”“啊,你可说呢。”“嘿嘿,这是老阎留了一手。”“外还说哩,火车进不来,兵就不会那么快。”“哎呀,窄铁路也省钱嘛。”“说明老阎这人奸诈的。”“毬的,哪朝哪代不是呢,一方诸侯呀都打小算盘哩。”“哈哈。”“外还说哩,谁都不呲。”“敢不和咱村里似的,都是凭实力咯,没两下子,谁高看你一眼呢。”
就这样,大家闲侃了侃,眼看快到吃黑了饭的时候了,便各自起身走出了村公所。这后头巷云娃和志贵两个老头边走边聊着。“嘿嘿,今儿个把祥娃给装进去了。”“嘿嘿,他娃在老阎跟前哩嘛,教他当村长就是这意思。”“哈哈,还是你有办法,不然,换了谁都不行。唉,这一天价折腾的,不是弄这就是弄那的。”“外还说哩,你额都干不了这。”“外还说哩,往后得多给他戴高帽子,让他多掏出个银子,哈哈。”
从村公所出来,过了大庙,沿着池泊北岸走一截,有一条向北的巷子,就在巷口东侧有一座坐北朝南的砖雕的门楼儿。这门楼儿又宽又高,而且和别的门楼不一样的是,石狮子在东西山墙里的立柱底下,也就是说左右各一只蹲着石狮子各顶着一根立柱。拾级而上,里面是个四合院,南面从西到东依次是门楼儿、三间南厦和一间茅房,东厦和西厦各三间,北厦五间。云娃家就住在这里。
从这儿沿池泊北岸往东,又是连着两座坐北朝南的院落,实际上是三座,只不过第三座是邢家家庙。可以说,这四座院落占据了柳湾村最好的区位和景致,不是吗,一律坐北朝南不说,门前是杨柳环绕的池泊,东面不远处也就是邢家家庙斜对面就是那口称之为后头井的老井,生活很方便。这一排坐北朝南的四个院落的背后还是四个院落,只不过是坐南朝北的,在后头巷里。就是说,这八座院落在柳湾东北片是相对居中的。可见,邢家在柳湾也是个大姓,其实在西头巷也住着不少姓邢的。
而志贵家呢,则在后头里面。就是从云娃家门边往北进后头巷,走一截,就到了一溜排坐北朝南的院落,往东拐,走到头,有一条南北向的很窄的小巷子,就在这小十字路口的东侧,是一座坐东朝西的院子,那便是志贵家了。
就这样,在村公所商量过之后,柳湾村的修路这一项先开始了,各家各户都出工,渐渐的,村子里的街巷修平整了,村门楼外面的四条大路也平整砌宽了一些,大马车来去各村都方便了,去山儿上的那条小路也好走多了,甚至连过沟那边村庄的大路也畅通了。当然,这都是土路。
也是在这期间,村里买下村公所背后的基地,盖了一座像模像样的学校。从外村请了一个先生,又把本村文化高点的也安排到学校教书。那个外村来的先生,平时回不了家,就在学校里安排了一间房子,住宿兼备课;平日三餐就吃在学生家里,大伙一家一户地轮流管饭,或把先生请到家里吃,或者把饭菜送学校,总之,保证一日三顿饭吃好。只是打井的事儿,则没能落实,因为把会看**的在村里转了转,硬是没有找到新的井位。
至于说,村长有没有通过他大儿子从老阎那里要到钱、要了多少,大多数人说不清楚,反正,这回祥娃在几个族长的巧说强劝之下出了些钱,而且比别人多出了点。甭看这祥娃平时抠门儿,可爱面子,不是吗?他家二娃子的婚礼就是个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