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柳湾村三面环沟,像个小小的半岛似的,仅西边的城门楼那里与一望无际的田野相连,其实,这一望无际也只是相对的。在黄土高原,田野在被沟壑分割的同时,也被壕子分隔着,从而形成了黄土高原特有沟壑纵横、支离破碎的地形地貌。
壕子一般有一两丈甚至十来丈宽,一丈来深。有人说,沟壑和壕子都是早年间洪水常年累月冲刷黄土的结果。或许就因如此,使得这壕子的深浅才逐渐变化,走向有直直的,也有弯弯曲曲的。壕子里面仍然是田地,甚至这里长的庄稼一般还好于壕子上面的。这不,出了柳湾村的城门,过了照壁,就是田地,不远处就出现不同方向的四条壕子。因为是在村口嘛,所以,这四条壕子里的田地中都有大路沿壕子走向远方,或是村际大路,或是通往地里的大道。
从北侧过了照壁,往西北下个小坡也就是庙坡,不远处是两条壕子的分岔处,有一棵高大的柿子树站在土崖上面。分出的一条壕子往北,与庙沟沟沿高地形成一块挺大的台地,柳湾村的老君庙和大戏台就在台地上面,壕子中间是一条往北的大路,路两边都是田地;另一条壕子则往西,壕子里同样是田地,中间也是一条往西的大路。
从南侧过了照壁,不远处往西是一条壕子,里面有一条大路,路两边也是田地。往南又是一条壕子,壕子靠土崖一侧即西边有一条向南延伸的大路,东边是城门南侧的城墙,两者之间是一片向南伸展的长条形田地,田地中间有两棵挨着的柿子树。沿这条往南的大路走上一里地的样子,就能看到从东面延伸至此的十几丈深的龙王沟。沿路继续向南延伸,面前是一条宽宽的壕子,能看见壕子两边上面地头的柿子树,和两边崖上野生的软枣树、臭椿树、榆树、酸枣树。
就在入壕子的地方,大路岔出一条沿龙王沟南岸向东往上的羊肠小道,上了坡,是一片开阔的田野,田间地头有一棵棵高大的柿子树。沿着田野北边也就是龙王沟南岸的小道弯弯曲曲地一直往东走,就到了这片田野的东北角,也就是龙王沟南岸沟沿和南沟西岸的沟沿的交汇处。
也就在这里,矗立着一座实心的砖塔。砖塔共七级,六角形的,每一层立面都刻着门窗,并不高,但由于正好矗立在这深沟大壑交汇处的沟沿上,就显得很高大壮观。塔上没有名字,也没有任何关于它建造的记载。究竟什么年代、什么人建的这塔,没有人能说清楚。站在塔下,北面是隔沟相望的柳湾村,东面是隔沟相望的村庄,东南也是隔沟相望的村庄,再远能看到稷王山山麓向东蜿蜒延伸的丘陵,和风习习,雄浑壮阔中飘着袅袅炊烟。
砖塔前边也就是东边甚至西南边是个沟岔岔。沿又陡又窄羊肠小坡往沟岔斜着下一截,也就一二十米,小坡左侧是一小块不规则的平地,建有一座五龙庙。这个庙受地块小的限制,依地形而建,并不大,也就一间房子那么个大小。可人家盖得却很精致,那盖房子用的砖头都是仔细打磨过的,椽子和檩条也都不细,而且是用琉璃的筒瓦瓦的屋顶,有精巧的鹅项(鹅项是柿子湾一带木结构砖瓦房的一种构建,就是用裁好、打磨过的砖砌起来用以支撑房屋四角的弧形砖腿儿),也有装了漂亮的雕花厦脊。看得出来,当年建这座庙的施主是很用心的,也很有诚意。
再往下斜着走十来米,就到了坡底,是一座窑院,只不过没有围墙。窑院中间是一座两间房子大小的圣公圣母庙。这庙盖得也讲究,也是用打磨过的砖盖的,椽子和檩条都不细,而且也是琉璃的筒瓦瓦的顶,有精巧的鹅项,也有雕花的厦脊。
窑院东南角,又是一座庙,叫送子娘娘庙。这庙虽然也只有一间房子大小,但建筑风格和用材与上面两座庙是一样的。
窑院西边是两三丈高的土崖,土崖下有两面的窑洞,一面窑里是佛爷庙;另一面窑里是僧房,住着两个和尚。土崖西南侧又是一座很小的窑院,高崖下也是一面窑洞,那是美女庙。
窑院的北边和南边甚至东南边都是十几丈的深沟,只有东北角有一条又窄又陡的砌着砖石台阶的坡道与高高的台地相连。这台地很特别,如果站在深沟底下往上看,每一面几乎就是规则的梯形,整个台地就像一只巨大的倒扣的斗,四周土崖上长着野生柏树、榆树,造型各异,枝繁叶茂。
从窑院东北角的台阶拾级而上,快到台地顶端时有个山门。进了山门,是一块挺大的方地,四周砌着围墙,里面分前宫和后宫两座小小的四合院,分别是三官庙和真武庙。那房子都是砖木结构的瓦房,翘着高高的檐角,勾心斗角的。更令人称奇则是,在四面都是深沟大壑的台地上,也就在两宫之间,还有一口水井。据说,那井里的水清澈、丰沛,还甜丝丝的。
这个地方也就是七座庙所在的沟岔和台地,柳湾以及附近几个村的庄户人给它起了个很特别的名字,叫做“山儿上”。乍一听,还误以为是什么山呢,其实就是个沟岔。也许这个名字更多的是暗示它在庄户人心目中至尊至高的地位吧。
关于山儿上这些庙,柳湾村流传着这样一个美丽的传说。说是山儿上那里原本没有深沟,只是有一块高出平地的台地,有一天一个叫真武的人路过此地,见台地高出地面许多,离天庭比较近,看中那台地是个修炼的好地方。此后这真武就经常一个人爬上台地去修炼,一打坐就是多少天,而且特别痴心、认真,衣裳破旧了不管,甚至连鸟儿在他头发里做了窝也不管。渐渐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自己的一天天的修炼,真武感觉自己越来越身轻如燕、心明如镜了,也就是说感觉自己就快要成仙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个令他左右为难的事。就是农历九月初九一大早,他仍像往常一样一个人在台地打坐,突然,不知从何方来了一位美若天仙的姑娘。这女子婀娜多姿不带说,还穿着薄如蝉翼的衣裙,用茶盘端来一杯香茶给真武喝,那娇滴滴的哥呀哥的,喊得真武心里痒痒的。可转念又想,修炼之人怎么可以有此凡心呢,于是,真武先谢过人家好意之后,就劝那姑娘回去,以示甭打扰他修炼。
谁知那姑娘一听真武这话,气得拔下头上的簪子,在空里划了一下。顿时,尘土飞扬,轰鸣之声大作,台地四周一下塌了下去,成了万丈大壑,就单单这方台地若天柱一般,擎着蓝天白云之间,稳若磐石。姑娘说,她一片好心,竟然受到了这样的侮辱。一气之下,姑娘要向台地一边的深沟跳下去,真武赶紧去拦,可姑娘还是朝深沟跳了下去。真武顾不得那么多了,也纵身一跃,跳下深沟去拽姑娘。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此时深沟里腾起一团云雾,五条龙托起那姑娘和真武,飘飘然就上天。
这个传说,给柳湾山儿上这些庙增添了神秘色彩,更吸引一代一代的庄户人。听说,这里的庙很灵验,尤其是那些没娃来求子的。所以,每年的大年三十开始,临儿近处的都喜欢来柳湾山儿上烧香,大人小娃,男的女的,有走着来的,有套马车来的,整个正月都络绎不绝。有新来的,也有每年都来的;有祈福的,有求子的,更有还愿的,座座庙里都挤满人,很是热闹。至于那庙里的献贡嘛,祭台上都多得摆不下。墙上贴的是还愿的或者许愿的符或旗什么的,拉的绳子上挂的也是。
这天吃过早饭(村里人一般一天吃两顿饭,早饭大约在十点钟吃,晚饭大约在下午五点多钟吃,中途和一大早要是饿了,就吃吃馍),老仙儿和老伴儿在小儿媳陪伴下往山儿上走着。“你们也来了?”路人问候道。“嗯,”老仙儿老夫妻俩一边走一边答话道:“烧烧香。”“啊,人家心焦的嘛。”成娃媳妇也答道。“慢些着,坡坡窄的,也陡的。”“啊,你们快,你们先走,额不急,”老仙儿又说:“额们这走走停停,就算遛遛腿瓜儿,嘿嘿。”“啊,岁数大了,慢些着。”
就这样,老仙儿一行三人慢慢朝山儿上走着,一会儿上坡,一会儿又下坡;一会儿上台阶,一会儿又下台阶的,在小儿媳陪伴和搀扶下,每个庙都去了一趟,念念有词地磕头、烧香的,算是拜了拜各路神仙之后,才回去了。
前头老仙儿卖房子卖地的举动,这些个时候村里头也多有议论。有人说,是儿子在外面闯下祸了,只有卖房子卖地弥补人家;也有人说,是说娃儿家在外面弄下大买卖了,把房子、地都卖了去摊本儿;更有人说,是孩子们在外面被人骗了,不得不卖房子卖地维持生计,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对此,老仙儿似乎早有思想准备,也不想去向大伙儿解释什么,他觉得唯一的好办法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随便人家怎么说去。他耳不听、心不烦,只要自己觉得对就行,犯不着去费那些口舌。
其实,自从卖了三座院子,把钱给娃儿家都带走之后,老夫妻俩住在花园里,虽然始终有一个儿媳陪在身边,也不缺吃、不缺喝、不缺花的,可老人家似乎老了一截儿。他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老惦记着儿子们,惦记他们的厂子办得如何。作为老伴儿,心里最清楚。也是老伴儿提议,去山儿上庙里烧烧香,了了心焦儿。至于烧香的时候,老仙儿心里念叨些什么;拜过神之后,心里是否踏实些,旁人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