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角说不出话来,他甚至有些怀疑和他说话的人是不是秦无欲?因为从竹筒里传出来的声音,远不如现在这样清楚易辩。可是想想整件事的起因、经过、结局,也只有秦无欲才会这样做,也只有他才可能做得到。
阳角道:“我就知道你不敢承认。”
秦无欲笑了,说道:“你让我承认什么?我杀了堡主?简直是天大地笑话……诶,对了,你说你在密室中看见堡主死了,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阳角根本不需要,杜三娘的尸体还没有凉透,这还要什么证据?
阳角狠狠盯着秦无欲,道:“证明一个人死了,她本人的尸体算不算证据?”
秦无欲道:“这当然是最好的证据。”
阳角深吸一口气,说道:“好,我现在就带你们下去看堡主的尸体。”
秦无欲盯着阳角道:“下面真有堡主的尸体?”
阳角道:“如果堡主的英魂还在,她一定会先扯出你这根舌头,让蚂蚁一口一口咬碎。”
秦无欲又叹了口气道:“你不但做事越来越偏激,连说话都变得恶毒了。”
阳角忽然大笑,笑得惨烈无比,说道:“恶毒?你还知道什么是恶毒?一个和你情同手足几十年的人,你居然能下得了手?你居然还有脸说我恶毒?好,很好,现在我们就下去看看你恶毒的手段。”
秦无欲正色说道:“‘天狼堡’的圣地,所有的弟子都不得进入,我们是不会下去的,要下去也是你一个人去。”
阳角看了秦无欲许久,咬牙道:“好,我就让所有的弟子看个明白。”
说完,他转身跳下暗道。
阿永脸上满是忧虑,抬头看着天边的一朵乌云,喃喃道:“天变得时候,风就来了,风来就会伴着暴雨。”
蓝蓝的天,悠悠的云,此时的天很好,阿永的话里当然有其它的味道。
秦无欲意味深长说道:“草原上的天说变就变,谁又能阻挡得了呢!”
阿永转头看着秦无欲道:“天变坏了很快就会变好,人要是变坏了,他还能好吗?”
秦无欲坚决地摇摇头道:“人要是变坏了,他一定再也好不了,因为他做得坏事谁也不肯原谅他。”
他的话头指得当然是阳角。
阿永忽然笑了,说道:“你做过坏事吗?”
秦无欲反问道:“你做过坏事吗?”
阿永顿时沉默。他自认为自己没有做过坏事,可是在别人的眼里,他做过的许多事都不算好。比方说,“苍鹰堡、明月山庄、水云帮”火并的事,武林中的人对他地评价极低,可又有多少人真正知道其中的细节?
这个世上,不明真相的人太多,可他们总喜欢把那些似是而非的事情,当做具体发生的事情来宣扬。说得人多了,那些模模糊糊的事情也就变得和真的一样,这实在是一件让当事人悲哀而无奈的事。
——坏事的传播速度永远比好事快得多,笑话别人的人也永远比赞美他人的人多,这个道理的实质就是,他人越优秀,自己就显得越平庸。
天还没有变,阳角的脸却变了。
他从密道中跳出来时,两手空空,脸上变得愤怒而难堪。
杜三娘的尸体竟然不见了,这简直让他像见了鬼一样骇然,暴怒。
他没有办法解释,秦无欲却替他解释。
“你污蔑堡主身死,擅闯神殿密室,居心何在,意欲何为?”
阳角冷笑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了,这些都是你精心策划好的。”
秦无欲道:“要论起谋划算计,你的这位朋友,最近在武林中可是鼎鼎有名啊。”
阳角道:“他怎么啦?”
秦无欲道:“你真不知道?”
阳角道:“不知道。”
秦无欲道:“他就是最近火遍武林的‘南山九连环’,要说起他的故事,江湖中那可是人人皆知。最让人刮目相看的是,他以一人之力挑动明月山庄、苍鹰堡和水云帮的拼杀,那一战的惨烈,数十年江湖中仅见,据说光运出的棺材,就有三百多副。”
阳角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秦无欲的脸忽然充满了杀机,说道:“你和这样的人勾结在一起,做了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谁又能保证,你们是不是联手要对‘天狼堡’下手。”
阳角再也忍耐不住了,他狂吼一声,手里的“赶羊鞭”突然矫若神龙般卷向秦无欲。
这么多年来,阳角从没有失过手,这次也不例外,他的鞭稍闪电般缠住了秦无欲的左臂,那只手臂就像是泥塑的一样,被阳角生生从身体上扯了下来。
点点的鲜血从半空如雨般洒落,落在脸上温热而滑腻,这种感觉就像是伤心人的泪。
伤心的人不是秦无欲,是阳角。当那条断臂脱离了秦无欲的身体时,一股寒意突然袭遍他的全身。他莫名的恐惧,恐惧的不是对手,而是他将永远地脱离了“天狼堡”。自此,他就是一个无主的孤魂,再也回不到那个朝思暮想,魂牵梦绕的大家庭,再也没有了昔日的兄弟与朋友。
荒野!
冷风!
凄雨!
一只满身脏污、饥饿无助、眼神绝望的野狗,它在荒野,冷风,凄雨中游荡。
阳角仿佛看见了那只无家可归的野狗,那就是他自己!自此之后,没有人再会把善意温情的目光投向他,他能看见的全都是仇恨的眼神和凄冷的长刀!
这一切,全都从他愤怒斩断秦无欲的手臂开始。如果说他先前的所为仅是触犯了“天狼堡”的禁忌,那他现在所做得事已经和“天狼堡”势不两立。
对付敌人,“天狼堡十八骑”的长刀永远冰冷无情。
十八匹马。
十八个人。
十八把闪亮的长刀,还有他们背后背着的强弩!
马负着人,人举着刀,马在冲,人在吼,冲上来的不只是人和马,还有浓烈的仇恨!
“天狼十八骑”可怕的不止是他们的武功,还有他们的马术,他们在马背上的技艺堪比他们用刀的纯熟程度。那些高头烈马就像他们的手脚一样,他们可以驾驭胯下的马做出高难度的动作,急速转向,突忽飞跃,骤然直立,镫里藏身……这些高超的马术他们运用得炉火纯青,而这些让人叹为观止的动作里却暗藏着险恶地杀招。
他们会从那些让你意想不到的方位,突然削砍出致命的一刀,一刀不中,人马就已遁去。你的头也许还没转过来,那要命的另一刀又会从斜刺里砍来,周而复始,连绵不断,即就是一流的高手也会被他们生生拖死。
死在这种战术下的高手并不少。
“大力勇士”徐东山,“太行蟠龙刀”侯一苗,“河东三杰”陆氏兄弟,“漠北七熊”等,几年前都是响当当的江湖好手,可他们在“天狼十八骑”的马阵中连个全尸都没有留下。迄今为止,江湖中还没有一个人可以做到人马交融,把马的所有优势运用到妙绝无穷的境界。
当然,比他们更优秀的还另有其人。
传说,隋末雄杰靖边侯罗艺,有一支强悍无敌的私人卫队“燕云十八骑”。这十八个人个个脸戴面罩,头蒙黑巾,身披黑色披风,蹬胡靴,藏匕首,挎弯刀,负强弓,身怀绝技,马术精绝。他们最有名的一战莫过于“十八破一万”。传说罗艺带领“燕云十八飞骑”夜袭辽军大营,致使辽营大乱,一夜之间杀其三千多人。首领察哈合台带领残部逃回大漠,十八骑穷追不舍,一直追到察哈合台的家乡,诛其全族两万余人。
那一战闻名天下,“燕云十八骑”此后就成了草原大漠勇士的楷模。只要是骑在马背上的汉子,都渴望成为那样的铁血勇士,“天狼十八骑”当然也不例外。
“天狼堡”的历代掌门,都会从所有的弟子中选取最勇敢,最敏捷,最有力,最坚韧的弟子,进行非人的训练,然后接替“天狼十八骑”中年过三十的勇士,使这支铁骑永远保持最旺盛的战斗力,最充盈的杀气。若论配合、默契与勇猛,“天狼十八骑”实在可怕,他们可以把强他们几倍的高手绞杀于马阵之中。
十八匹马围着阳角和阿永在奔跑,首尾相连,如游龙一般,扬起的灰尘让他们呼吸都很困难。
忽然,他们呐喊一声,十八匹马相互错位,一齐朝阳角和阿永冲过来。气势浩大,如山崩海啸,奔腾得马蹄似挥舞的八棱紫金锤。
阳角对这一套战法并不陌生,他和“天狼十八骑”也曾配合过多次,想要他的命并不容易,真正要命的是他只能躲避不能击杀,这样下去他迟早也会被累死。既然阳角只能闪躲,阿永当然也不能伤害他们,这样耗下去两人自是凶险万分。
怒马!
长刀!
十八双凶恶的眼睛!
阿永和阳角犹如漩涡里的两块木板,在“天狼十八骑”的冲杀下,左躲右闪,狼狈极了,想要突围出去都变得十分困难。
突然,他们脚下的大地开始震动,没一会,这种震颤变得强烈起来,这是大队马匹涌过来的征兆。
果然,远处响起了马的嘶叫。目之所及是望不到头的大队人马,马蹄卷起得漫天尘土遮天蔽日。
阳角脸上大变,惊呼道:“不好,是苏尔木部落的人马。”
阿永躲过从马肚下疾削出的长刀,掠到阳角的身旁,大声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阳角道:“他们是这草原上的狄族人部落,一直和‘天狼堡’不和,现在赶来绝非善事。”
死对头在这个节骨眼上到来,当然不是看热闹的,他们也是来杀人的,只是要杀的对象不是阳角和阿永,而是“天狼堡”的弟子。
他们的手里不但有刀,还有标枪、弓箭、钢叉、套马杆,他们的眼里也一样有仇恨。
密密麻麻的人马足有五六百之多。
五六百人站在原地看着并不多,五六百匹马排列整齐也不多,可是这些人马拉开了距离,纵横冲杀起来那就是很大很大的一片,马匹奔驰的场地任你再强悍的勇士也跑不出去。
阿永的心不住的往下沉,他已感到十分的不妙。
苏尔木部落的人要是围杀“天狼堡”的弟子,秦无欲和“天狼十八骑”会怎么想?毋庸置疑,他们一定会怀疑是阳角和自己勾结了敌人,想趁机把“天狼堡”赶尽杀绝。倘若造成这种天大的误会,这样的后果简直可怕极了,他们想在这片土地上存在一天都相当困难。
怎么会这么巧?这里面难道有人早已做了安排?是秦无欲吗?
尽管疑虑重重,可阿永也没机会想下去,因为这些人马已经冲到了他们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