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吼!
踢打!
怒骂!
除了那个圆形的石台和杜三娘的尸体,阳角几乎把密室的墙壁都毁坏完了,就连嵌在墙壁上的灯烛都没能幸免,阿永不得不拦住了他,总算保住了最后一盏灯。
残存的灯火如豆,映着阳角扭曲痛苦的脸和阿永紧锁的眉头。
还有没有出去的通道?
按照常理,应当可以有。只要有进来的路,它一定还有出去的道。可问题是,出去的通道是原路还是另有其道?直觉告诉他,秦无欲一定堵死了回头路。如果真的没有其它的出路,难道他们要在这个密室里渴饿而死?幸好秦无欲没有堵塞密室通气的孔,他们还有时间四处找一找,若是没有或是找不到出口,他们也只能在这等待死亡的临近。
那是一种怎样的滋味?不用多想,阿永也知道它比千刀万剐好不了多少。
想到这,阿永立刻就动了起来。
地面、墙壁、灯架……每一寸地方,每一个可疑的物件他都没有放过,可还是毫无收获。“妙手书生”乃一代巧匠宗师,他的机关设计若是这样轻易就被人发现,那也实在是名不符,其不实。
聪明的人有时候着实让人讨厌,不聪明的人有时更让人讨厌,现在,阿永就很讨厌自己的愚笨。这就像是在猜谜语,明知道有谜底,可它好像深海里的一条鱼,你确定它存在,但你却抓不着,这种感觉简直能折磨死人。
忽然,呆坐着的阳角说道:“你难道忘了你说过的话?”
阿永不知道他指得是那些话。
阳角道:“你说过,有人十几年前和你讲过‘妙手书生’的事,还说过他喜欢圆形的东西。”
阿永说过,他还根据‘妙手书生’的特点推测出密室隐藏得机关按钮,可是现在,那些有明显特征的东西他一件也没看见。
人的心,海底针,聪明的人,他怎么可能事事都一成不变?
阳角道:“你看看这石台,它算不算圆形的东西?”
阿永突然醒悟,这座三四尺大小的石头,它虽然不算是圆球状,但它总归也算是圆形,难道机关的枢纽会在这里?
阳角的心终于复活了,不然他不会捕捉到连阿永也忽视的地方。
阳角伸出颤抖得双手,把杜三娘轻轻托起,放到了一边,静静凝视了许久,毅然转过身看着眼前的石台。
这是唯一的、最有希望找到出口的地方,若想出去做他该做得事,他只能把哀伤先搁置在一旁。
阳角双手紧紧抓住石台,运力向左旋转,石台不动,他又向右旋转,石台依然没有反应。
方法不对?还是力道不够?
可不管他怎么用力,怎么改变方位,石台依旧稳如生根的千年大树。
推断错误?还是压根就没有第二条出口?阿永的心不由往下沉。
他走到石台跟前,前前后后仔细地看了看,确认底座和地面是紧密的融为一体,他沉思良久,心有所悟。石台和地面当然不是天然生就一个整体,既然它们本不是连在一起,那必定是建造它的人有意作为,他为何要除去修造的痕迹?难道他要遮盖什么?
阿永突然提气挥掌,轻飘飘地拍向石台。
看似毫无力道的一掌,却使坚硬无比的石台碎成了几块,就像一张烙饼,眨眼就被人用刀切了开来。
阳角脸上突变,心中满是惊骇。他万万没想到阿永的掌力竟如此深厚,这样的劲力他从来就没有见过,据他所知,江湖中有此等功力的人没有几个。
他盯着阿永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中原武林我阳角也不陌生,可像你这样的身手我怎么从来就没有听说过?”
塞外距离中原路途遥远,如果没有自己的眼线,他怎么会知道近半年来发生在中原武林的惊天大事?由此看来,他不但被赶出了“天狼堡”,就连中原武林新近的消息他都一无所知。
他若是知道名震武林的“南山九连环”就是眼前的人,他一定不会这么惊奇。
阿永笑道:“我是个生意人,你买什么,我就卖什么,你卖什么,我就买什么。”
阳角不会相信阿永的话。一个武功高绝的人,他怎么会是生意人呢?可你若说他不是,那也不对,洛阳沈百万的女婿,未来的沈府当家人,他不是生意人是什么?所以说,从这一点上阿永并没有瞎说。
阳角紧绷着冷森森的脸,说道:“你不会是做人头生意的吧?”
人头生意可不是好生意,只要谁给钱,他当然就做谁的生意。草原上的牛头、羊头都不值钱,唯一值钱的当然是“天狼堡”弟子的人头,这些人头里当然也包括“天狼堡”的重要人物,甚至是他阳角。
阿永哈哈大笑,说道:“你都说不会,那就一定不会。”
阳角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阿永道:“你不相信我不要紧,你要相信你自己。”
阳角道:“我也不相信我自己。”
“那你就信我吧。”阿永道,“因为我从不做人头生意,只做又公平、又正经的生意,你给货,我付钱,你付钱,我给货,童叟无欺,各不相欠。”
阿永说得很认真。
阳角听得更认真。阿永到底是什么人他已经不再关心,他所注重的是阿永的话的确说得很认真。
很多时候,一个人只要是在认真和你说话,他多半说得都是真话,说真话的人通常都没有恶意,只要明白这一点就够了,你若是非要问个底朝天,那多没意思。
阳角闭紧了嘴,再也没有问一个字。
阿永很小心地搬开石块。
石台的下面,果然是一个只容一个人出入的洞口。黑乎乎的洞口,犹如熊罴张开的大嘴。
阳角想也不想,就钻了进去。
阿永苦笑着摇摇头。对一个把安危已经置之度外的人,你若是提醒他应该先防范未知的危险,那纯粹就是对牛弹琴,与木鼓瑟。
借着火折子的亮光,可以看出这条密道从没有人使用过,里面积存的臭水简直能熏死人,不知名的虫子黑兮兮、湿腻腻,到处乱爬,一柄断掉的挖锄腐蚀得如烂泥一样,一切就和当初修造时没有两样。
暗道狭窄、倾斜,由低到高,拐过一个弯就到了尽头,粗略算来正好是和他们进来的距离相仿。
暗道的尽头有一根粗大的铜制把手,上面包裹着厚厚的绿绣,这应该就是出口的枢纽。
阳角抓住把手使劲一拉,顶上的盖板移了开去。顿时一股清爽的空气涌入了暗道,一道亮晃晃的光线射得他们不由眯起了眼。
阳角一跃而起,掠出了暗道。
天很蓝,刺眼的阳光几乎要晃瞎他的眼睛。
大地一片死寂,好像所有的生物都躲到了自己的巢穴。在这静得有些可怕的荒原上,阳角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他猛然睁开了眼睛,终于看见了噩梦中的景象。
一个带着青箬笠的人,他的身后还有十八匹马,十八个骑在马上彪悍的人,十八把紧紧握着的长刀。
天狼十八骑!
秦无欲!
只要是在外边,秦无欲永远都是带着他那顶青箬笠。他的脸在斗笠的阴影下说不出的诡秘,他的眼睛也闪着诡秘的亮光。
阳角正好站在神殿外的大石旁,这个暗道的出口居然就在大石下面。现在那尊大石已移在了旁边,就像一个被斩断了身躯的人。
地面上的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盯着慢慢从暗道里冒出来的阿永。他们的眼睛奇怪而阴狠,紧紧握着长刀的手就像正掐住阿永和阳角的脖子。
这个躲猫猫的游戏实在不好玩,似乎已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死亡,似乎就是最好的结束方式,死亡也是唯一了解仇恨的途径!
阳角从来没有想过要杀死自己的师叔,当这一刻来临时,他早已忘记了永生忠于“天狼堡”的誓言,他的心里只有汹涌而至的仇恨,只有秦无欲恶毒的话语。
他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秦无欲,没有说一个字,挺身就扑向他。
他动了,“天狼十八骑”也动了,他们抽出了冷利的长刀,催马就围住了阳角。
铁豹用刀指着阳角的头,怒声叫到:“你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阳角当然是从暗道里钻出来的,可铁豹问得当然也不是这个。
阳角冷声道:“暗道。”
铁豹道:“暗道通向哪里?”
“密室。”
“哪里来的密室?”
“地下的密室。”
“你是从哪里进去的?”
“神殿。”
“你怎么知道神殿里有密室?”
“误打误撞找到的。”
“你擅自闯入了神殿?”
“是。”
“然后又胆大包天找到了神殿里的密室?”
“是。”
“你想做什么?”
“寻找堡主。”
“你找到了?”
铁豹话语里充满脸上嘲弄与杀气。
眼角的眼睛暗淡如黑夜,他缓缓说道:“我找到了。”
铁豹道:“在哪里?”
阳角道:“在密室里。”
铁豹眼睛满是疑惑,说道:“堡主人呢?”
“死了。”
阳角本以为“天狼十八骑”听到这个消息会震惊不已,谁知他们毫不动容,全都冷冷盯着阿永,就像在看着沙漠上恶心的蜥蜴。
铁豹冷笑道:“堡主的手令我们都看见了,你居然诅咒堡主仙逝,‘天狼堡’纵然不容你,你也不能如此咒骂堡主英华。还有,你擅入神殿,私闯密室,这些都是十八弟子亲眼所见,你今天要给“天狼堡”一个交代。”
阳角惨然说道:“我阳角自然会给兄弟们一个交代,但是有一个人却一定要给我和所有的弟子一个交代。”
铁豹道:“谁?”
阳角道:“秦无欲。”
铁豹道:“师叔?他凭什么给你一个交代?”
阳角道:“因为他就是杀害堡主的凶手。”
所有原本满布冰霜的脸忽然都笑了,是冷笑,嘲弄的冷笑!他们宁愿相信草原上有五条腿的狼,也绝不会相信阳角刚才所说得话。
秦无欲走出了马群,看着阳角,叹了口气道:“我原本对你还抱有一丝幻想,指望你有所悔悟,没想到你和阴险小人处了几日,心性大变,不但毁谤长辈,还胆大妄为擅闯神殿密室,你实在令我失望,令‘天狼堡’的弟子寒心……”
阳角用“赶羊鞭”指着秦无欲,满脸怒火说道:“你刚和我说过,你是如何潜入密室,如何杀害堡主的,现在却满口否认……我知道了,你肯定没有想到我们会找到出口。可惜呀可惜,要不是你的没想到,我还蒙在鼓里,错把你当成君子好人,现在终于让我彻底看清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秦无欲奇怪地看着阳角道:“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话来?”
什么时候?阳角仔细想了想也没算计出来。密室中暗无天日,也无计时的器物,具体在密室呆了多少时辰,他也无从得知。要知道,在烈日下灼晒一个时辰的感觉和下一个时辰的棋、逛一个时辰的青楼,时间上虽然一样,可感受上却决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