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白昼都很短,尤其还是阴雪天,城市的灯光很早就亮了起来,而这个时候往往是走亲串友的最好时机,对那些高官而言,更是敞开大门,只等着下级官员这个时候来送礼。
不过今天来太尉府送礼的下级官吏们注定要失望了,因为高太尉忽然感恙,闭门谢客了。
而此时在太尉府的内书房里,满面红光的高太尉已经命人摆了一桌酒席,侍候的下人却一个没有,斟酒布菜的工作都落在了高大公子身上。
下午的时候,高俅认出晁訾后,反应非常快,立刻告诉手下这是一个远房亲戚,是在跟衙内开玩笑,谁也不许把这件事说出去,违者重处,然后就直接把晁訾让进内宅,随即告诉门房,今天老爷不舒服,访客一律不见,天王老子也不行。
高俅毕竟是统领过千军万马之人,虽有心结交晁訾,气势上却并未太过谄媚。
亲手给晁訾倒了杯酒,然后给自己也满上,举杯道:“上次高某有眼不识泰山,还请都督见谅,今日都督再次光临,蓬荜生辉啊!敬都督一杯”
外面的酒怎能轻易乱喝,晁訾道了声谢,却没有端杯,淡然一笑道:“高太尉,我们虽有大半年未见,却也算神交已久了吧!”
高俅也不是真想同晁訾喝酒,两人都明白,彼此真实的用意还没表露出来,不过大家都是聪明人,很多不必要的客套可以直接省略。
高俅也笑了,手捻长髯,道:“都督离开京城之时,本官就曾断言,他日都督必非池中之物,现在不过短短大半年时间,都督已是天下闻名的英豪,佩服啊佩服”
其实晁訾也挺佩服高俅的,高俅见到自己突然出现在他府内,即没有惊慌失措,也没像缺了脊梁骨似的溜须拍马,算得上个人物,可惜了。
就听高俅继续道:“不知都督此次来京城所为何事?”
公主下嫁的事就是他捏造出来的,不过高俅才不信晁訾是为公主来的。
晁訾也笑了,道:“听闻皇帝陛下要将女儿嫁给我,我就先来看看,如果满意,我就直接娶回去,到时候还请高太尉高抬贵手啊!”
高槛站在高俅身后,看着两人云山雾罩地说着,却一句也没听明白,当听到公主这句的时候,忍不住插嘴道:“公主美的跟天仙似的,看到她,我都不会走路了”
高俅回头怒瞪了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一眼,心说你知道个屁?把嘴闭上老实待着。
话说到这,也没必要再兜圈子了,晁訾脸色一整,道:“在下此次来京,是有一批东西要带走,太尉执掌京畿卫戍,能否行个方便?”
其实晁訾知道,即便他不来,高俅也会出手相助的,他之所以亲自前来,就是要向高俅表明一个态度,因为林冲的事,高俅肯定会心有芥蒂,他来的目的就是要把这个芥蒂抹平。
他还没有同大宋朝廷撕破脸,以后需要高俅的地方还多着呢,他相信高俅也明白这点。
果然,高俅沉吟片刻才道:“昔日犬子顽劣,致使林教头家遭不幸,老夫对林教头一直心存愧疚,不知都督可否为老夫和林教头做个说客,林教头但有所求,老夫一定遵从”
不得不说,不论眼光还是为人处事,高俅都要比梁师成之流强太多,究其原因,他也是草根出身。
晁訾早有准备,默默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信的落款正是林冲,不过当然不是林冲写的,这封信乃是出自造假高手萧让。
信中提极当年的往事,林冲自认也有过错,现当以都督大业为重,愿与高太尉捐弃前嫌云云。
林冲曾在高俅手下任职,虽不是文职,却也会写字,所以高俅见过林冲的字。
习武之人,字迹和措词显然要粗疏许多,也正因为如此,高俅才认为这封信确实出自林冲之手。
把信拿在手中仔细看了良久,才长叹一声道:“林教头,真大英雄也,也只有都督这样的豪雄才能驾驭啊!”
一句话把晁訾和林冲都捧到了一个新高度。
晁訾很清楚,若没有自己的异军突起,高俅这老不要脸的早把当年的事忘了,那会有什么羞愧之心?高槛到现在还活蹦乱跳,连毛都没少一根,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现在横在两人之间的唯一问题也解决了,气氛在无形中就变得和谐多了。
晁訾正色道:“太尉也曾挂职枢密院,对北地的情况应该有所了解吧?若晁某所料不差,最迟明年秋天,金兵必会大举南下,太尉觉得大宋的官军能抵挡住金人的虎狼之师吗?”
高俅不由一愣,脱口道:“宋军连残辽都打不过,又如何打得过灭了辽国的金兵?”
自古就有句老话,叫居安思危,可这句话用在大宋朝廷官员的身上,却很不合适,这些始终以天朝上国自居的老夫子们,打从心眼里就没瞧得起那些所谓的蛮夷。
宋辽之间拉拉扯扯快两百年了,宋军虽然一直处在下风,却也不是没有一点还手之力,所以在高俅看来,即便金兵真的打过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再多给点岁币就是了,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晁訾暗暗感叹了句对牛弹琴后,遂改变方式道:“开封若破,太尉觉得大宋会何去何从?”
高俅笑了,道:“都督危言耸听了吧?都督准备运什么东西走?什么时候起行?”
高俅主动转移话题,显然是不想就这个问题谈下去了。
晁訾也没有再深说,淡淡道:“无非是些黄白之物罢了,我梁山大军一直都在扩编,钱财乃是必不可少的,至于何时起运,到时我会派人通知太尉的”
晁訾之所以对高俅提及金兵,是想暗示高俅给自己留条后路什么的,不过高俅显然不想领这个情,而且通过这番谈话,也让晁訾明白,高俅之所以肯帮他,并不是要彻底投靠梁山,而是一种投机,不把鸡蛋放一个篮子里的道理,不是只有那些世家子弟才懂的。
高俅似乎感觉话题有点沉重,忽地一笑道:“都督可真有心迎娶那柔福帝姬?”
晁訾也笑了…
时候已经不早,又简单聊了几句后,晁訾起身告辞。
待送晁訾出去后,父子二人又回到书房,高槛有一肚子话想问,也没叫下人进来,端起酒杯亲自给老爹倒了一杯。
“父亲大人,那晁訾毕竟是梁山贼寇,您也曾说道君陛下一直将其视若眼中钉、肉中刺,我们今天招待他,这万一要是被别人知道,会不会?...”
这个儿子平日里吃喝嫖赌、走鸟溜鹰,没少让高俅操心,现在因为晁訾的到访,居然知道关心起家庭的安危了。
高俅欣慰地看了眼儿子,端起酒杯抿了口酒,才道:“谁会知道?嘿嘿!这小子没上梁山之前就敢独自蹬门,现在麾下不下十万之众,你觉得他会冒冒失失地来我们家吗?”
高槛想想也是,毕竟他还给晁訾当过几天小弟呢,随即又想起一事来。
“父亲大人,他真的要娶柔福吗?”
儿子什么德行,老子当然再清楚不过,高槛自从夏天时见过柔福一次后,一直魂不守舍,可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人家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能看上你这个臭无赖吗?
当然,怎么也得给儿子留几分面子,面色一整道:“这件事你就别跟着参合了,那晁訾不是我父子能惹得起的,记住,在外面一定要把嘴管好,不然老子也救不了你”
在这点上,高俅还是放心的,因为他也知道儿子十分惧怕晁訾。
挥手把儿子赶出去,高俅靠在椅子上沉思起来。
“晁訾要运一批财物出京,可具我所知,他原来在京城的宅子里,并没有什么金银宝贝了,难道是藏在别的地方了?”
想到这,高俅灵机一动,忽地想起梁师成来,当初梁师成不就是因为隐藏在登州的家财被梁山所劫,才处处帮着梁山说话的吗?难道这小子又惦记上那家了?可这是京城啊!闹的动静太大,该如何收场?
高俅突然有些后悔了,因为这个忙实在太不好帮了,不帮?已经答应晁訾了,若事后东西运不出去,以那小子的性格,会善罢甘休吗?
帮?若是当朝那位大人被劫掠,事后劫走的东西被自己放出京去,皇帝也不能饶了自己啊!
想到这,高俅的好心情顿时不翼而飞,满脑子想的就是一句话,该怎么办呢?
此刻回到临时府邸的晁訾也没有休息,因为朱勔家来的那个金国密使,已经被戴宗他们秘密请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