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拨人来提醒自己,许褚‘受宠若惊’之外,还有些暗喜。荀彧、钟繇不用多述,曹操、鲍信此举,或可成为日后的潜在盟友。再言之,曹操、鲍信对他的礼遇,也预示自己终于逐步登上了汉末这个大舞台,成为有望逐鹿中原的豪杰之一。
待了一个上午,正午时分,闻得袁隗、袁绍等从宫中归来,随之而来的,有两个重要的消息。先是与董卓有关的消息,据伍琼下属回报,今日一早,有董卓麾下千余人自城西进入洛阳,此其一;其二,董卓占据宫省,却没有住在皇宫中,而是宿于显阳苑。
第二个消息,是袁隗表武猛都尉丁原为执金吾,诏书已经正式下发,董卓没有阻止。
两个消息,一喜一忧,忧大于喜。
袁绍的心情想必是非常不好的,一夜之间,董卓居然又多了一千人,而丁原那边,到底会作何反应,仍在两可之间。
但董卓如何,丁原又如何,对许褚而言似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让许褚心念急转的原因是:许攸向袁绍建议,把许褚调离颍川郡,转而调往兖州、豫州甚至徐州、扬州的某郡。
许攸对袁绍说这番话的时候,袁绍身边还有一个人——何颙。
何颙听了,当时没有说什么,等出了门后,悄悄找到许褚,跟许褚说了这件事。这件事很奇怪,许攸为什么建议袁绍让许褚远离颍川,又为什么偏偏选了跟许褚有一些交情的何颙在场时说这番话。
要知何颙曾夸赞过许褚用人‘不拘一格’,在当时,一个像何颙这样的名士是不会随随便便夸赞别人的。何颙夸许褚,显然有何颙身为‘除宦’先锋对许褚灭了张让宗族一事感到欣赏的原因,也有跟许褚这样一个虽不算强大,但有着一定勇名的地方豪杰结交的意图。
许褚从何颙那里得知了许攸的建议,恨不得提刀剐了许攸。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担心发生什么事,还真就发生了什么事。
与戏忠商议,戏忠也摸不透许攸的想法。虽无法确定,提出几个猜测对戏忠来说还是相当容易的。
戏忠的猜测是:第一个可能,许攸觉得许褚存在着许多可疑的地方。许褚是武人,之前与袁绍集团几乎毫无瓜葛,洛阳惊变,许褚来到京都,所作所为,都可以‘讨好袁绍’忖度之,虽是诛心之语,但以袁绍的性格,很容易听进去。况且许褚本身,也是存了这个心思的。第二个可能,这件事从头到尾完全是袁绍与许攸商量好来试探许褚的。这便解释了为何当时何颙会十分巧合的在场,目的就在于通过何颙之口传达这一消息,然后静观许褚的反应。倘若许褚真如其表现般‘为国家计’,‘为天下忧’,‘为董卓怒’,那么就该听从袁绍的安排。
末了戏忠说,最大的可能,是两者皆有。
许褚不得不重新审视那个献奇策‘偷袭乌巢’,后又因言获罪身死的许子远了。不论何种猜测为正确,许攸的智谋,对于人心的揣度,都算得上非常厉害了。
闭目苦思所知道的许攸生平,许褚灵光一闪,想起来许攸后来叛袁投曹的原因。
无他,乃袁、曹相持官渡时,身在大后方的许攸家人犯法获罪,一怒之下,投靠了曹操。许攸家人获罪的原因也很简单——贪财。
虽是知道了许攸的突破口,但真要以此行事,终觉难矣。许攸确实视财如命,不过在现下这个关键时期,他敢不敢收受贿赂很难说;再者,即便退一步,许攸愿意收钱办事,然此事重大,许攸的胃口肯定也很大,许褚带着千余部曲入洛阳,从哪里找财物行贿呢?
若是在颍川,从张直、黄灌那里抄来的宝贝,倒是成色十足,定能满足许攸的贪欲。许褚想了想,还是认为这时候别动歪脑筋,许攸贪财这一点,或许以后能加以利用,目前还是按下不提为好。
心里嘀咕的时候,忽听戏忠说道:“主公,我等根基尚浅,倘若再被调离颍川,之前的诸多谋划尽皆付诸东流,实为不利……然袁司隶如果师心自用,似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调离颍川,首先能不能继续做太守就不好说。许褚知道自己当初成为太守的整个过程是为世人所诟病的,这也造成一部分人对他的反感,比如一开始的赵谦,再比如桥瑁。袁绍左右的这些人,多少也对此颇有微词。除了能感同身受被称‘阉竖之后’的曹操,即便是交情尚可的鲍信、何颙两人,也未必能理解许褚的痛苦。
许褚曾听说过一句话——等着别人来理解你,那你就已经输了。
许褚决定去找曹操。
洛阳城中的人里,大概也只有曹操或愿意施于他援手。
曹操不难找,随便揪住个下人一问,便得知曹操在太傅府内的下榻之舍。
许褚找来时,曹操已然起来,面对曹操这样‘不世出’的豪杰,许褚开门见山,几乎是将何颙的原话转告了一番。
曹操眉头紧锁,这事难办。许攸在袁绍心目中的分量他非常清楚,自许攸到京后,袁绍凡遇到难以判断的事情,第一个就先问许攸,跟许攸商议过后,才会和曹操、何颙这些人谈。
“仲康不妨明说所欲何郡?操虽不才,或可为君谋之一二。”曹操十分大方,“然颍川郡,有许子远之言在前,加之比邻司州,或已成定数。”
许褚叹了口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入京之前,他是没有想过自己会丢掉颍川太守的位置的。反过头来一想,其实也合情合理。颍川乃要害之郡,从地理位置看,它离洛阳非常近。许褚如果没有改道陈留,直接西出阳城,经过轘辕关,再途经缑氏县、偃师县,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到达洛阳;再从郡中的情况看,颍川望族林立,颍阴荀氏、长社钟氏、许县陈氏、阳翟郭、辛二氏,皆是海内知名的名族,袁绍若以日后计,坐镇颍川的人选里许褚确实不是上佳之选,京中与袁家亲近的名士如过江之鲫,随手提溜出一个,都比许褚更容易得到世家的支持。
许褚叹气的当口,曹操亦把这层意思提了提,如此许褚方醒悟——这个颍川太守,到底还是坐到头了。遥想当初何仪、黄邵兵凶祸连,他第一个站出来解了阳翟之忧,斩了何仪;后又延揽蜀郡豪侠甘宁,平了黄邵。今日此时,鸟尽弓藏四个字,竟先应在了他的头上。
“孟德兄,在下非贪恋权位,实无军政之权,难以为朝廷、为天下绵尽薄力。”
曹操一副我很懂你的眼神,说道:“纵无颍川,亦可另求一美郡。不过......”
“不过什么?”
“仲康可再去寻高元才言说初衷,如此更有成算。”
许褚颔首。曹操愿意替许褚活动,确是莫大的恩情,再加上高干如果同意,即便颍川终究难保,去往别处为一太守亦算不错的结果。
大恩不言谢,许褚拜别曹操,又去找高干。
高干身为袁绍的心腹助手,当次非常时期,跑腿、传话的活多是他来干。因此许褚去了高干舍中三次,才见到他。
同与曹操见面一样,许褚仍旧是直截了当的表明来意。高干似是知道些内情,并不显得惊讶。他笑道:“仲康不必多想,司隶那边,我会替你美言几句。”
许褚心下稍宽,又听高干道:“曹孟德那里可有去过?”
“已去过。”
“那便好,那便好。”
高干忽然伸手拍了拍许褚的肩膀,“仲康,当牢记司隶对你的恩情,奋发图强,于外郡为司隶之后盾。”
......回到舍中,戏忠急切问道:“主公,事情谈地怎么样?”
许褚微带苦涩道:“曹孟德、高元才,俱愿为我美言。此事当是有惊无险,只是单听二者口气,颍川是回不去了。”
戏忠沉吟道:“不回颍川亦无事,鄢陵县内,可留张奉、庞湛等主公故吏,圉县那边,亦可表一‘独当一面’之人留守,或为县尉,或为县丞,如此,主公去往别郡亦不至于满盘皆失。”
“只可惜了郡中屯田。”许褚遗憾道。颍川郡经过枣祗、徐庶等人的改造,流民、荒田等事都应有了明显的改观,不出意外,明年的颍川将会迎来一个非常好的年景。只是许褚却无福消受,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戏忠笑道:“主公不用患得患失,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用手沾了点水,在案上随意画了几个点,说道:“豫州在这,兖州在这,冀州在这,徐州、扬州在这.......纵观洛阳以西各州,我以为扬州九江、庐江二郡,徐州广陵、琅琊二郡,兖州泰山郡,青州平原郡、济南国等,最有可能是主公下个落脚点。”
许褚盯着戏忠画的几个点看了许久,也亏了他在鄢陵时曾恶补当时天下舆图,才算看明白戏忠说的那几个地方在哪。
戏忠说的七个郡、国,都有一个特点——离洛阳很远。尤其是隶属青州刺史部的平原郡跟济南国,几乎靠着渤海了。
为什么戏忠认为许褚会被表至离洛阳较远的郡,大体有两个理由。一个理由是袁绍不想让许褚离洛阳太近,袁绍的考量,应是许褚不够有名望,也不够强大,离京都太近的郡分给许褚是一种浪费,不如留给他身边的其他人。另一个理由来自董卓那边,董卓也不想跟袁绍‘卿卿我我’的许褚离洛阳太近。
各中的细节许褚、戏忠是后来才听说。因那天邙山脚下许褚与董卓碰过面后,董卓军中郎将徐荣,曾对董卓说:“此子周遭部曲虽只百人,然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个个都是以一敌多的勇士;麾下将领,无名之辈,却能与胡文才相斗不落下风。加之其胆敢在兵力远逊于将军的情况下公然违逆将军,可见其心不小,需防范之。”
徐荣是董卓器重的五个高级将领里唯一一个非凉州阵营人士,以此可知董卓对徐荣能力的信任。徐荣郑重其事地建议董卓防范许褚,董卓自然从善如流,把许褚的名字列入了黑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