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军也策马扬鞭,开始加速。
他们的阵型相比定山军来说要松散得多,只是大致上有个样子。但当五万多匹战马一齐奔腾起来时,他们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个略带斜度的锋线。
马蹄落地的声音与定山军的煊赫战鼓声不相上下,不等战马的速度提到最高,马背上的骑士就张弓搭箭。
在兴奋的呼哨声中,箭落如雨。
匈奴人所用的骑弓力道比长弓要小得多,很多箭矢与其说是射过来的,不如说是顺着风飘过来的。
而且他们射出的箭矢虽然很多,但是射箭的时机却前后不一,无形之中分出了批次,真正落到每个人身上的却并没有几支。再加上匈奴缺铁,箭头都是用动物的骨头磨制而成,穿透力很有限。
定山军的战鼓声并没有停止,枪兵就顶着这一波箭雨向前,这些士卒的军服里面都穿着一件丝绸所制的衣服,为的就是防止箭矢嵌进肉里。
而两翼的刀盾手更是简单地将手上的包铁木盾擎在头上,彻底无视了箭矢的威胁。
这一波箭雨过后,只有数量不到一百的枪兵受伤,所受的还大多是轻伤,不影响接下来的战斗。
不过匈奴人也对这样的结果并不在意,这样的攻势对付其他的军队或许能够起到效果,但对付定山军这样的强悍边军就差了点意思。
他们只是不断的加速,最前面的骑士已经能够感受到狂风灌向自己的口鼻。他们全部将身体贴近马背,用这样的姿势减小风阻。匈奴人虽然不懂什么事流体力学,但生活里积攒的丰富经验已经教会了他们该怎样做。
在现代火器出现之前,骑兵一直是冷兵器时代的无冕之王。
凭借着超强的机动力和冲击力,骑兵在战场上一次次冲破对手的防御,所向披靡。在接近40公里/小时的速度下,马背上的骑士只要轻轻挥舞马刀,就可以将面前的敌人尽数撕裂,将死亡的问候带给每一个敌人。
而正向定山军军阵冲锋的匈奴骑兵相信这一次也是一样。
在这样的高速下,他们的视野变得很窄,天地间的景色变作一抹流光从眼底闪过。所有人在心底默念着“大黑天”的名字,祈祷这位以灾厄和死亡为名的神祗睁开祂深渊一样的眼眸,诅咒他们的对手。
定山军雷鸣一般的战鼓终于停下,军阵之后的广武将军胡彬右手高举,五指握拳,口中吐出一个短促有力地音节:“候!”
声音在他雄浑的真力的支撑下传遍全军。
听到军令的定山军士卒停下脚步。枪兵阵中站在最前面的一排人当即蹲下,长枪抵在地上,枪头斜指苍天。身后的枪兵将手里的长枪放在前面人的肩膀之上,再后面的人依次效仿。
就这样,两万余名枪兵用血肉之躯为定山军架起一道铁血防线。精铁打制的枪头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告诫着飞速接近的敌人--此路不通!
两军之间的距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减小,匈奴人并没有转向的意思,战马的速度早已提到最高,他们就算现在想要避开定山军的长枪方阵也不可能了。
在惯性的作用下,所有人都已经身不由己,眼见的一场惨烈的碰撞就要到来。
站在前排的枪兵全都脸色苍白,眼睛死死地盯着前面的匈奴人,他们知道:自己死定了。
没人能够在这样的血肉碰撞下存活。但没有一个人试图后退,他们只是咬紧牙齿,两手像是铁铸一样将枪把攥地死死的,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他们都是尸山血海中走出的老兵,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与匈奴人之间更是是仇深似海。
楚人的性格“尚恩重仇”,强秦灭六国之后,只有楚人喊出了血誓“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之后果然是楚人陈胜、吴广最先举起反旗,将秦国隐藏在强大之下的虚弱本质暴露了出来,促使其灭亡。而在秦之后继承了大一统王朝的也是盖世霸王项羽建立的楚国。
正是这样的性格支撑着这个民族一步步走到今天的盛世。
匈奴骑兵也毫不退缩,黑天教的历任大祭司都告诉过他们,大黑天最欣赏勇猛无畏的战士。只有这些人才有资格在死后回到天国,享受无边的喜乐。而在战场上逃跑的人不但要接受王庭的刑罚,死去后也会被大黑天投入地狱,灵魂永远经受烈焰的炙烤。
从小就接受这样的教育,每个匈奴人都以战死为荣。他们渴望着驭马冲锋带去死亡,无论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终于,匈奴人的骑兵就像是大海的浪潮一样拍在定山军这块坚硬无比的礁石上,血色的浪花泛起。
一丈有余的长枪深深刺入匈奴战马的身体之中,每匹战马身上都插着几根这样的长枪。这些无辜的生灵在主人的驱使下一头撞上了“叹息之壁”。生命的最后时光里,它们美丽的大眼睛里流出了泪水,不知道是因为对生命的留恋还是因为再也不能陪伴在主人身边了。
而前排的绝大多数定山军士卒在碰撞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死去,他们不是被匈奴人的马刀杀死的,而是活生生被战马撞死的。
动能转化的势能毫无保留地作用在他们的身上,人类的身体在这股力量面前脆弱的不堪一击。这些士卒全身的骨头不知道碎成了多少块,那一瞬间身体内外压力的失衡让他们口中喷出的血水中夹杂着内脏的碎片。
而作为碰撞的另一方,匈奴人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因为此时马镫还没有出现,这些匈奴骑兵只能凭借大腿的力量夹住战马的肚子,固定自己的身体。
而当胯下的战马被定山军强行停住之后,这些匈奴骑兵就悲剧了。
他们根本没有办法让自己也跟着停下来,只好在惯性的作用下继续向前飞出,最后在绝望的眼神中落在“枪林”之中,变成现成的肉串。
这样的死法堪称酷刑,很多人因为“幸运”,被长枪扎到的地方不是要害,没有马上死去。
他们只能挂在枪头之上,徒劳地挣扎着,发出痛苦无比的哀嚎,乞求着或许能有哪位“善良”的敌人能够赐予他们死亡,将他们从痛苦中拯救出去。
而这还仅仅是一个开始,在最前面的枪兵和骑兵都差不多死光了之后,后面的人又紧接着上演了相同的一幕。
后面的骑兵踏在同伴尚且温热的尸体继续撞上密密麻麻的枪阵,一次又一次,这血色的浪花完美的诠释了死亡的深刻美感。
敌我两方的士卒的尸体在这样的践踏下骨肉成泥,滋养了身下的大地,来年这块土地上长出的青草一定会茂盛得多。
在这样一波接着一波,好像看不到尽头的血肉浪潮地拍击下,站在后面的枪兵控制不住的后退,军阵开始变形扭曲,露出空隙。这就是匈奴骑兵在一次次与定山军对战的过程中总结出的破阵之法,代价就是无数人的生命。
枪兵用自己的胸口抵住枪尾,额头青筋暴起,眼角都几乎要瞪裂,拼尽全力想要止住后退的趋势。又有不知多少人被枪杆打断肋骨,他们嘴角鲜血不停渗出,但全身的力量仍然是向前,向前!
程坤被眼前的这一幕彻底惊呆了。冷兵器时代战争的残酷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
不到三分钟的时间里,就只是他看到的死去的定山军数量就已经突破了千人。
他本来只是加入定山军不到两月的时间,对这支军队的归属感还算不上强。但在这一刻,他的心却受到了强烈的震撼。生命是如此的廉价,但那些死去的定山军士卒的牺牲并不是没有意义的,匈奴人骑兵的速度越来越慢,冲击的力道也越来越小。
枪兵的阵型已经崩溃了一半,因为他们的牺牲,剩下的士卒活下来的希望大了许多,更不用说被枪兵护在身后的弓箭手了。
程坤虎目含泪,眼前浮现出前世牺牲在战场之上的战友的音容笑貌,他们虚幻的身影这一刻好像与前方那些奋战的定山军士卒重合在一起。
战友,战友!
男人胸膛最炽热的鲜血沸腾了,程坤大吼一声,就想要冲上去与他们并肩奋战。
但他刚迈出一步就被人按住,他回头一看,阻止他的正是军侯祝晨。程坤不听命令就想要冲上去,这样“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让祝晨很恼火。
但当他看到程坤红了的眼眶之后,他楞了一下,然后严厉的目光就缓和了许多,他想起了自己刚刚加入定山军时看到兄弟牺牲时也是一样的表现,程坤此刻的心情他能够理解。
他紧扣在程坤肩膀上的手松开,变成手掌拍了拍程坤,低声道:“不要急,看着吧,报仇的机会很快就要来了。”
程坤也意识到自己冲动了,刚才如果祝晨没有阻止他,他绝对会冲上去杀个血流成河。
他不住地告诫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但战意还是沸腾不已,体内的铁衣诀真气好像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以超乎正常一倍的速度在经脉中奔流着。
程坤只希望祝晨说的话是真的,他不想再看到战友倒在自己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