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坤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

    “大战就要来了，你们准备的怎么样？”

    这一次，血门关中的定山军基本上都会出战，只留下一小部分人留守，的确算得上是大战了，相比之下，程坤一行人押运粮草途中遇到的那一场战斗连开胃菜都算不上。

    邓小闲此时也没有了往日里欢脱的样子，他咽了口吐沫，声音有些干涩地说道：“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上阵了。但是屯长，说实话，我现在一想到要上战场与匈奴人真刀真枪的厮杀，腿就有些打哆嗦，我这可不是害怕啊，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控制不住。”

    最后一句，邓小闲的声音明显大了许多。

    在幽州，你说自己上战场打匈奴人腿软，是个人都会看不起你，他很怕别人会这样看他。

    程坤注意到，很多人都露出心有戚戚的表情。看来，邓小闲的状态不是个例。

    他当然不会鄙视谁，这样的表现太正常了，每个新兵都是从这个阶段走过来的，就连他自己当年也是如此。他虽然在参军之前手底下已经有了好几条人命，但第一次上战场直面铺天盖地的炮火时，身体也是僵硬的。

    之前众人虽然已经和匈奴的劫粮骑兵打了一场，手底下也算见血了，但那场战斗发生的太过突然，程坤一箭射出，敌人就突然冒了出来，他们也就稀里糊涂地跟着程坤杀了上去，根本没有给他们留下担忧焦虑的时间。

    程坤拍拍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你们用不着不好意思，上了战场，没有人敢说自己一定能够活下来。你们如果问我害不害怕，我也得实事求是的说：我是害怕的。”

    众人的眼睛瞪大了。

    在他们眼中，自己这位屯长天生就该是大人物，武功卓绝不说，遇事还沉着冷静，在来血门关的路上遭遇的那一战中，程坤表现的完全不像是一个刚刚参军一个多月的新兵。

    但他现在却说自己害怕上战场？他们都不怎么相信，屯长这该不会是故意这样说安慰自己吧。

    程坤一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你们不要不相信，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死了就是死了，谁也不可能再活一次，我也是一样。但问题是，害怕没有一点用处，它只会让你们的手臂变得无力，反应变得迟缓，只会让你们死得更快。所以，上了战场之后，不要去想那么多，只要记住杀敌就好了。想得越多，越容易出问题。”

    程坤这话说得很实在，众人都觉得很有道理。

    是啊，害怕是没有用的。意识到这一点后，很多之前忐忑不安的人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一种光棍的心理冒了出来：不就是和匈奴人玩命吗，老子怕个鸟啊！

    程坤临时客串了一把政委的角色，给手底下的兵做了一番心里建设，现在来看，效果还不错。

    下午时，一个名叫祝晨的军候过来找到程坤，彭柔虽然说程坤是她的兵，但真正上了战场，程坤却不可能跟在彭柔的后面。所以祝晨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直属上级，到时候他只要听祝晨的命令冲杀就好。

    祝晨在定山军中并不算有名，他能做到军侯靠的不是个人的武艺或者是精妙的指挥技艺，他最大的优点就是服从命令，能够将上级的意志贯彻到底。把任务交给他，或许不能带来什么惊喜，但多半不会让人失望。

    彭柔就是看中了他这个优点，所以才会把程坤交给他。

    而祝晨也很清楚自己该怎么做。他虽然并不知道程坤是何许人也，为什么彭将军会这样关注他，但这并不重要，他所要做的就是服从军令。

    因为程坤和他手下这一百人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大战，祝晨并没有给他们安排什么很重要的任务。上了战场之后，程坤一众人只要跟在长枪阵和刀盾手的后面就好。

    除非前面的人被匈奴兵杀穿，否则程坤和他的手下甚至都不会有出手的机会。这样的位置，可以说再安全不过了。战友在拼杀，他们的任务就是在后面喊“666”！

    自己被小瞧了啊，程坤有些无奈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但他也没有拒绝。这样子虽然看上去有些“怂”，但对他们这群新兵来说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况且，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谁又能保证不会出什么意外呢……

    …………

    第二天，当匈奴人还像往常一样，派人到大门前叫骂时，他们忽然发现情况有些不对。今天城头上的士卒明显多了很多，血门关内传出牛角长号低沉浑厚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天雷一般的战鼓声。

    紧闭多日的血门关大门也被人从里面徐徐打开，排成长龙一样的定山军士卒全副武装的走出来，除了脚步声之外，没有一个人说话。

    整齐的脚步声令大地都为之震动，这一刻，定山军好像变成了一个不可名状的怪物，朝着关外的匈奴人马露出森冷的獠牙，狰狞而嗜血。

    被派到门前叫骂的几个匈奴兵被这样的军威骇的面色苍白，急忙拍马跑回到自己的阵中。有了其他人的保护，他们快要停止跳动的心脏才重新恢复了活力。

    刚才的那一刻，他们都以为自己要被大门中涌出的像浪潮一样的定山军给彻底淹没了。

    最先走出的就是长枪兵，他们熟练地在前面结成军阵，各个军司马，军侯一声令下，所有的枪兵整齐划一地将手中的长枪放平。枪头密密麻麻，直指对面的匈奴骑兵。

    受这杀气的震慑，不少匈奴人胯下的马匹都不安地骚动起来，企图后退。马背上的骑士赶紧拽紧缰绳，安抚战马，这才没有打乱阵型。

    紧随长枪兵走出的就是刀盾手。这些攻守两端都很均衡的战士走到长枪方阵的两侧，也各自结成军阵，护住大军的两翼。

    之后的弓箭手和骑兵也陆续就位。这一系列动作都有条不紊，如果有人开了上帝视角的话，一定会有一种行云流水，赏心悦目的感觉。

    匈奴一方也不想就这样看着对手做好准备，但定山军排兵布阵其徐如林，不动如山，他们愣是找不到出手的机会，大黑天庇佑的子孙虽然骁勇善战，但也不能硬往楚国人的军队上撞，白白牺牲。

    匈奴的统帅呼衍沔知道，如果他下达这样愚蠢的命令的话，撑犁孤涂单于是不会放过自己的，他也只能叫手底下的儿郎结成鱼鳞阵，像狼群一样在定山军严密的军阵外游曳，睁大眼睛，寻找可能出现的机会。

    只要定山军露出破绽，他们就会立刻冲上去，撕开一个口子，享受鲜血的甘甜滋味。

    定山军和匈奴人都对彼此太熟悉了，用兵最好奇谋的任荣也没有出什么奇招，完全是一副平推的架势。

    战鼓再响，定山军将士踏着鼓点逼向匈奴骑兵，玄色的军服让大军化作一片遮天蔽日的乌云，缓缓飘向对面，只要两军交接，便是雷霆炸起。

    大军的中心处，任荣坐在一辆战车之上，把控全局。这个瘦弱的男人此刻目光锋锐如刀，犹如实质，威势凌人。

    军旗和战鼓就在他身侧，一支五百多人的亲兵守在他身边。他们都是定山军中经过层层选拔脱颖而出的精锐。这一战，他们不需要上前与匈奴人厮杀，只需要保证任荣的安全就好。

    彭柔戴上了一面银色的面具，将姣好的面容遮掩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冰冷的面具让她浑身充满了杀气，一张通体暗红，绘有金色飞凤的长弓被她拿在手上。

    这就是她下山前师父交给她的宝弓--凤翎，彭柔加入定山军后，已经陆陆续续有六名匈奴将领死于此弓之下，可以说是威名赫赫。

    程坤跟着军侯祝晨，像一滴水一样，融入这浩浩荡荡的大军之中，冷兵器时代的大军对战让他胸中的热血也为之沸腾不已。他抓紧手里的长枪，浑身上下的肌肉筋骨微不可察的抖颤着，好像一台机器在正式工作前的热身磨合一样，将自己的临战状态调整到了最佳。

    他手下的晋阳新兵则一个个在心底暗念着“不要想太多”。这样的大场面已经让他们的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握紧手里的兵刃，跟随身边的士卒向前，向前！

    凛冽的风从战场上刮过，大军中心的军旗烈烈飘扬。

    大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