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千歌再度醒来,已是第二天了。
他满嘴苦涩,感觉几日的鸡汤全白喝了。
他的内伤不难治愈,但愈后的恢复,却颇为麻烦,需耗些时日,静心疗养。
而今这般反复,不是过补上火,就是过劳晕厥,恢复起来愈发困难。
“王爷,该喝药了。”绿芷端着草药,轻挪着小步,小心翼翼的样子,生怕洒了。
叶千歌笑了笑,三两口便将苦涩的汤药全部喝完,浑身禁不住打了个激灵。
“走,去外面逛逛。”
“喏。”
外面天色阴沉,风很大,吹得院落中的杏叶四处散落,铺满一地。
一夜之间,温度骤降,说话间,能见雾气喷涌。
“王爷,你稍等一下,奴婢去拿裘袍。”绿芷说罢,转身匆匆跑回殿中。
“这么冷的天,你出来作甚?”一道身影从正殿中迈出。
不等叶千歌回头,便觉一件厚厚的衣袍,将自己紧紧包裹住。
顿时,冷风不侵,隔绝了外面的酷寒,体表的温度飞速回升。
恰此时,绿芷跑回来,见状,吐了吐舌头,便轻悄悄的退了回去。
叶千歌微微一笑,“早知道这么冷就不出来了。”
随即,他又瞥了眼搭在身上的衣袍,道:“现在不冷了,走走也无妨。”
徐亦婵嘴角一弯,漾起一抹浅笑,道:“闲来无事,朕与你一起。”
“好。”
遂,徐亦婵推着轮椅,不缓不慢的择了一个方向,优哉游哉而去。
这一幕,落在宫廷侍卫和宫女眼中,都觉不可思议,纷纷面露讶异之色,暗地里异常吃惊。
叶千歌不得宠之事,在宫中早就不是秘密。
天子新婚数日,帝夫就被赶出正殿,长期住在侧殿之中,自那以后,二人便从未同居一室。
本以为关系冷漠,而今由此观之,却是有不小缓和。
众人嘴角一弯,不由开心一笑,俱都转身离去,不去打扰二人的温馨时光。
“这般寒冷,不日便要初雪了。”徐亦婵轻轻道。
照往年,九月未央,长安便会迎来初雪。
叶千歌点头,并不觉得意外,反倒觉得后世的气候变化太快。
犹记得小时候,江南的冬天,往往会大雪飘扬,池塘会冷冻成一大块冰镜模样,冷的人不敢往外跑。
而十年二十年后,江南的冬天,彻底变了样子,冬日没了严寒,没了雪,没了冷风,艳阳高照之下,往往不知今夕何夕。
而在这一千多年前的大徐。
冬天的气息却十分强烈,冷风飕飕,刮在脸上,似是刀割一般,天光变得亮堂,带着一丝苍白,却始终不见太阳。
“这么冷的天,却不知今年又要冻死多少人。”徐亦婵望着远方,目光发散的望着穹顶。
每个冬天,都是一场严酷的挑战。
饥寒交迫之下,死去的人不知凡几。
“莫要感怀。”叶千歌忍不住开口道:“有些事,即便你是天子,也无法改变。”
“譬如温饱,即使过了数百上千年,可能也无法彻底解决。”
徐亦婵长叹一口气,“父皇在世之时,朕还曾进言,要将北疆之人南迁,以避严寒,减少伤亡。”
“父皇闻后,仅仅一笑,却再未提及,后来朕得知,冻死之人,多在南方各地,北疆虽有,但却少了许多。”
“而今想想,当时朕多么可笑。”
叶千歌摇头道:“陛下年少,不入民间,不查民情,不知亦是情有可原。”
“南方之所以多于北方,恐非天灾,而是人祸。”
徐亦婵低头,看向叶千歌的眼中,尽是熠熠光辉,趣味昂然道:“为何这般说?”
“南方素来为天下之粮仓,有鱼米之乡之美称,多为富庶之地。”叶千歌徐徐道,“本应仓廪实而知礼节,丰衣足食才是。”
“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富庶之地,便成了香饽饽,谁都想扑上去咬一口。”
“于是,世家来了,贵族来了,门派也来了。”
“自肥之后,剩下的糟粕,便成了催命符的养分,糟粕少一分,催命符就强一分,糟粕没了,催命符就来了。”
“这也是为何南方容易滋生邪教和乱军的缘由。”
徐亦婵张了张嘴,叶千歌一番话,字字珠玑,仅仅三言两语,竟分析的这般透彻,令她内心震动不已。
“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生于民间,长于民间,耳濡目染就知道了。”
徐亦婵翻了个白眼,也不深究,长叹道:“你说的没错,确实是人祸。”
“父皇曾要派兵南下,却遭到朝臣极力反对,亦有诸多门派横加阻拦,使得父皇屡屡失败,最后不了了之。”
叶千歌嘴角一弯,并不觉得意外。
南方偌大的蛋糕,必然势力盘杂,且早已根深蒂固,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其中牵涉的人,上至皇亲国戚,下至三教九流,恐怕大有人在。
而先皇之举止,无疑损及了这些人的利益,故才联合起来加以阻挠。
“幸好不了了之,如若不然,又要天下大乱了。”叶千歌毫不客气的道。
“你——”徐亦婵气结,薄怒道:“一群跳梁小丑而已,有什么能力让天下大乱!”
“那些人都该死,搜刮民脂民膏,自肥己身,罔顾他人性命,总有一日,朕定要挥军南下,将一群乌合之众,全部枭首示众!”
论及此处,徐亦婵声音愈发凛冽,带着满满的杀意,冷眸横扫,竟胜过寒风之凌厉。
“他们的确该死。”叶千歌不以为意,反而深以为然颔首,情不自禁地裹紧衣袍,续道:“先皇不了了之,乃形势所迫。”
“倘若他一意孤行,无疑将南方的门派、世家和贵族逼入绝路。”
“这个情况下,陛下认为他们会怎么做?”
徐亦婵面色一变,目光复杂,抿唇苦笑道:“投向乱军,拼死一搏。”
“若我没记错,当时大徐除了镇北军,便只有城防军可用。”
“镇北军戍守北疆,城防军守卫皇城,都不会轻易离开驻地,而若无朝臣支持,南方各部形同虚设,所谓挥军南下,不过是个噱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