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修心里琢磨的是,让人觉得能把月亮从天空摘下来、变成一枚一美元的银币——这一手到底是怎么玩的。还有,是什么让一个已经死掉的女人从坟墓里爬出来,还穿过整个镇子和人说话。
“这地方是不是很棒?”德林沃德从洗手间里出来了。手还湿着,他用手帕擦干。“里面没有纸巾了。”他解释说。他换了一身衣服。现在的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夹克和相配的裤子,蓝色的编织领带,还有厚厚的蓝色毛衣,白色衬衣,黑色鞋子。看上去像个保安。阿修把自己的看法告诉他。
“我还能说什么呢,年轻人?”德林沃德说着,拿起一个用漂浮塑料做的放在鱼缸里的金鱼,“不会褪色,也不用你喂食。”
“只能恭喜你的敏锐眼光了。你叫阿瑟·海多克怎么样?阿瑟是个不错的名字。”
“太平庸了。”
“喂,那你自己想一个好了。好了,我们回城里去。现在正是抢劫银行的大好时机,然后我就能有点可以自由花费的小钱了。”
“大部分人,”阿修说,“只是规规矩矩从ATM取款机上取钱。”
“奇怪呀,这正是我的打算——差不多算是吧。”
德林沃德在银行所在街道对面的超市停车场停下车,从车尾箱里拿出铁箱子,一个纸夹本和一副手铐。他把手铐挂在左边腰带上。雪还在下,他戴上一顶带帽檐的蓝色帽子,把一个尼龙身份牌挂在夹克衫胸前的口袋上。帽子和身份牌上都写着A1保安服务公司。他把存款单夹在纸夹本上。然后,他整个人突然懒散起来,看上去活像个退休的巡警。不知为什么,居然还挺出一个啤酒肚。
“现在,”他说,“你到超市食品柜那儿买点东西,再在电话旁等着。如果有人问你,你就说在等女朋友的电话,她的车子在半路抛锚了。”
“可她为什么要往这里给我挂电话?”
“见鬼,我怎么知道。”
德林沃德戴上一副褪色的粉红色耳罩,关上车尾箱。雪花落在他蓝黑色的帽子上和耳套上。
“我看上去怎么样?”他问。
“很可笑。”阿修老实说。
“可笑?”
“或者说有点傻乎乎的。”阿修说。
“哦,傻乎乎,可笑。很好。”德林沃德笑起来。耳罩让他显得很让人放心,同时又傻里傻气的挺可爱。他大步走过街道,沿着街边走到银行门口。阿修走进超市,开始观看他的表演。
德林沃德在ATM自动存取款机上挂了一个醒目的红色“故障”牌子,在夜间存款处外面绕上一条红色带子,在上面贴了一张刚刚打印出来的告示。阿修很感兴趣地看着。
牌子上面写着:“正在维修改进,以便更好地为您提供服务。为暂时给您带来的不便表示歉意。”
德林沃德转过身,面对街道站着。他看上去很冷,像个低级保安员。
一个年轻女人走过去要用ATM机,德林沃德摇摇头,解释说机器坏了。她诅咒了一句,然后马上道歉,走开了。
一辆车子停了下来,一个男人拿着一个灰色的小钱袋和一把钥匙走出来。阿修看见德林沃德向他道歉,让他在纸夹本上签名,检查他的存款条,有点吃力地开出一张收据,然后把副本存下来。最后,他打开自己的黑色大铁箱,把那男人的钱袋放了进去。
那人在风雪中冻得瑟瑟发抖,不停地跺着脚,不耐烦地等着这个老保安做完这一套毫无意义的规定动作,这样他才能放下他准备存的钱,逃离寒冷,赶紧走人。一拿到存款收据,他立刻钻进汽车,离开了。
德林沃德带着铁箱穿过街道走过来,在超市里买了一杯热咖啡。
“下午好,年轻人。”经过阿修身边时,他像个大叔似的朝他笑笑,“天气可真够冷的。”
他走回街对面,从人们手中接过灰色的装钱的袋子或信封。星期六下午,正是大家把一天的营业收入或者一周的工资存进银行的时候,而他是一个工作认真负责的老保安,尽管戴着可笑的粉红色耳罩。
阿修买了些杂志看,《火鸡猎手》,《人物》,还有《世界新闻周刊》——原因是封面上那张可爱的大脚兽的图片,然后继续望着窗户外面。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一个中年黑人男子问他,大概是这里的经理。
“谢谢伙计,不需要。我在等一个电话。我女朋友的车子半路抛锚了。”
“可能是汽车电池的问题。”那人说,“那玩意儿的有效期只有3年,或者4年,可人们老是记不住这个。这些卖汽车的,装个好电池能多花他们多少钱!”
“没错。”阿修说。
“在这儿等吧,大个子。”经理走了。
大雪把街景变成了一个透明雪球玩具里的世界,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
阿修欣赏着,被深深打动了。他听不到街对面的说话声,感觉好像在看一部很老的默片时代的电影。一出哑剧,但表情生动,看得明明白白:老保安是个有点粗鲁,但认真热心的家伙,有点装模作样,但完全是出于善意。每个人都把自己的钱交给他,然后走开,因为认识了他而感到比刚才快乐了一分。
就在这时,警车出现在银行门口。阿修的心沉了下去。德林沃德冲警察抬了下帽子,慢慢走到警车旁。他打了声招呼,把手伸进打开的车窗里和警察握手,点点头,然后在衣袋里翻了一通,找出一张名片和一封信函,把它们递给车里的警察。最后,他慢悠悠喝了口咖啡。
电话响了起来,阿修摘下电话听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很厌烦无聊。“A1保安公司。”他冲着电话说。
“我可以和海多克先生讲话吗?”街对面的警察在电话里问。
“我就是安迪·海多克。请讲。”阿修说。
“海多克先生,我们是警察。”街对面警车里的警察继续说,“你们是不是安排了一个保安在伊利诺斯州第一银行门口,就在市场和第二街转角处。”
“哦,没错。是詹米。有什么问题吗,警长?詹米他还守规矩吧?没有喝醉吧?”
“没问题,先生。你的人表现得很好,先生。我们只是想确定一切正常。”
“请你转告詹米,如果再发现他在工作时间喝酒,警官,他就要被开除了。工作吹了,让他滚蛋。我们A1保安公司的要求是十分严格的。”
“这些话恐怕不应该由我告诉他,先生。他现在干得不错。我们之所以关注这件事,只是因为这份工作一般来说需要两个保安同时做。现在这样太危险,一个没有武器的保安警卫,独自处理那么多钱款。”
“跟我说没用,告诉考文垂第一银行那些吝啬鬼吧。我放在岗位上的人都是最优秀的。和你一样优秀。”阿修发现自己开始慢慢熟悉起他扮演的这个人物来,他甚至感到自己真的变成了安迪·海多克:他在烟灰缸里掐灭廉价香烟,虽说是星期六的下午,可还是有一堆文件等着处理;他的家在伯格镇,还在湖畔的小公寓里养着一个情妇。“你知道,你听上去是一个聪明的年轻人,警官,你……”
“我叫迈尔森。”
“迈尔森警官。如果你需要一份周末兼职的工作,或者等你离开警队之后,不管离职原因是什么,你都可以给我打个电话。我们永远需要优秀人才。你有我的名片吗?”
“是的,先生,我有。”
“留着那张名片,”假冒的安迪·海多克说,“记得给我电话。”
警车开走了,德林沃德又冒雪走回岗位,继续应付排成一队、等着把自己的钱交给他的人。
“她还好吧?”超市经理从店内探出头来,关心地问,“你女朋友?”
“真是电池的故障,”阿修说,“我还得接着等。”
“女人。”经理感叹一声,“希望你的女人值得你等待。”
冬日的夜晚来得格外早,下午的光线转眼即逝,天色慢慢转为灰暗,街灯开始亮起来。更多的人把自己一周的薪水交给德林沃德。突然,仿佛收到某个阿修看不到的信号,德林沃德走到墙边,把“故障”的牌子移走,有些艰难地穿过泥泞的路面,走向停车场。阿修在原地等了一分钟,然后跟着走了过去。
德林沃德已经坐在车子后座里了,他打开金属箱,正把里面的东西分门别类地一一放在后座上。
“开车。”他下命令说,“去大街的第一考文垂银行。”
“再表演一次?”阿修问,“过分了点吧?运气转向怎么办?”
“不是。”德林沃德说,“我们要去办理点银行手续。”
阿修开车时,德林沃德坐在后座上,从厚厚一叠存款袋里取出钞票,收据仍然留在袋子里。他从信封里取出现金,放回金属箱。阿修把车子停在银行门口距离路边50码的地方,避开监视摄像头的监控范围。德林沃德下了车,把信封塞进晚间存款槽。他打开夜间银行的安全门,把灰色的存款袋扔进去,然后关上门。
他爬进车子坐在助手席上。“去国道,”德林沃德说,“沿着去伯明翰西部的路牌走。”
阿修开始开车。
他们离开时,德林沃德扭头看了一眼后面的银行。“你看,孩子,”他开心地说,“这一手会他们搞得迷迷糊糊。不过,要想真的搞到大钱,你得在星期天凌晨4:30分干这个。那个时候,所有的夜总会和酒吧刚刚结算完他们周末晚上的收入。只要选择恰当的银行,盯着身携巨额的家伙——这些人通常是老老实实的大胖子,有时候还带着几个保镖,不过都不是什么机灵家伙——一晚上就能搞走二三十万美元。”
“真要这么容易得手的话,”阿修问,“怎么不见人人都来这一手?”
“因为这并不是零风险的买卖,”德林沃德说,“尤其是在凌晨4:30分的时候。”
“你是说警察在凌晨4:30分的时候特别警惕?”
“才不是呢。但保镖会特别谨慎,所以事情可能会变得很棘手。”
他点出一叠50美元的钞票,再加上一小叠20美元的,在手上掂掂重量,递给阿修。“给你,”他说,“这是你头一周的薪水。”
阿修没有数,直接把钱放进口袋。“这么说,这就是你的工作,你靠这个赚钱?”他问。
“我很少这么干,除非需要很短时间内搞到一大笔钱。总的来说,我总是从那些压根儿不知道自己被骗的人身上骗钱。这种人从来不会抱怨,等你下次再骗他们时,他们还是会乖乖排好队等着你。”
“那个叫斯维尼的家伙说你是个骗子。”
“他说的没错。不过我不仅仅是个骗子,我需要你也不仅仅是为了干这个,阿修。”
他们在黑暗中开车前行,雪花在车前灯的光束下飞舞,迎面扑到挡风玻璃前。这景象有一种催眠的力量。
“世上只有这一个国家,”德林沃德突然打破沉静,开口说话,“关心它自己是什么。”
“什么?”
“其他国家都知道自己是什么。没人去探索挪威的心灵,或者莫桑比克的灵魂。它们知道自己是什么。”
“你是说……?”
“只是想出了声。”
“你一定到过很多国家?”
德林沃德没有说话,阿修望着他。“只有一些,不是太多,和那些周游全世界的人来说,我只是一个故步自封的老家伙罢了。”德林沃德叹了口气,“我从没去过其他国家。”
他们在加油站停车加油。德林沃德穿着保安的衣服,拎着手提箱钻进洗手间。出来以后,他已经换了一身笔挺的灰色西装,脚踏棕色皮鞋,还有一件长及膝盖的棕色外套,看上去像意大利货。
“到了伯明翰以后干什么?”
“走十四号高速公路往西到清水镇。我们要在一个叫山崖石屋的地方会合其他人。你去过那里吗?”
“没有。”阿修说,“但我见过去那儿的指示路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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